冬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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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 卡洛林·凯瑟

我沉闷地过下去,过下去,过下去……

我们最后分手,不是由于死,而是由于生。

我们紧跟死者,但生者却离别

生日那天,蜡翅来到园,

啄光了树叶,使我的心也荒瘠。

我摆出油脂和面包给十二月的鸟,

挂在常青枝上,油腻的灰色,

冬至节习常的妆饰

我们如何面对面相见?

胜利爱情经过去,

失败也已经过去。

自从独居,天气总那么冷,

衣服不合身,头发梳不齐。

我第一次承认

身体和衣饰出了些小乱子,

合在一起,使我最终认输

“想着你,我突然老了……”

一个个月份旋绕而去,我是沉默的旁观者,

我试过把你永远从我心中除去。

这里已不是家,家跟你走了。

消失在一呼一吸之间,

快得像打开一封早就读过的信。

敲击地面使我拳头青紫。

而在我和水光之间,云遮雾隔。

不错,我试图使日子过得快活

不能再无休止地想起你,

但你使一天天一年年值得忍受下去。

(赵毅衡 译)

《冬歌》这首诗如诗题后面的注解所示:是因为看见阿瑟·韦利(英国著名汉诗翻译家)的一句诗:“想着你,我突然老了”引起感触,由感而发。从整首诗的内容看,是写一个妇人对从前的爱人倾诉别后的生活

第一段首句,三个连续的“过不下”,前面以“沉闷”修饰,后面跟着一串省略号,立刻把读者带入一种永远无止境的百无聊赖的生活氛围中,仿佛生活是一连串沉重的负担,毫无生气,亦毫无希望。在没有未来可言的日子,回忆往事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于是顺理成章,诗人将视角投入以前,记起“我们最后分手”的时刻,忆起“我们”分手的原因,不是死亡将我们分开,而是由于“生”。沉闷、平淡的“生”使人无法忍受。第三行,诗人似乎是在慨叹:随着时间的一点一滴流过,“我们”本来就在走向使人最后离别的死亡,也本应携手走完这段路程,可是没到那一天“我们”就破裂了。怅惘之情溢于言表。

第二段是回忆起生日那天的情景。每个人都有过生日,不是亲人祝福就是朋友的问候。可“我”过生日那天,只有蜡翅鸟飞到花园,不但没有带来喜悦,反而把树叶啄光,啄走了仅有的生气,使花园和“我”的心情都归于“荒瘠”。情与景高度统一、互相衬托。接着“我”摆出油脂和面包喂这些鸟,这个行动的介入加深了“我”凄凉孤单境界。诗人还嫌宣染得不够,又搬出冬至节油腻的灰色给它们做背景,正是“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第三段视角又转回现实。“我”设想在经历了爱情的欢乐和痛苦之后,在一切成为过去之后,“我们如何面对面相见?”一切既已过去,而“我”对往事仍不能释然于怀,仍梦想重逢的情景,个中滋味,读者自会体味

第四段,“我”又回忆起独居时的情景。大自然的寒冷也再一次出任背景做陪衬。一个“独”字一个“冷”字,使凄孤的主旋律二度奏起。衣服不合身,头发梳不齐,这些小乱子像镜子一样把诗人的形象反映出来。”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独居的“我”已经没有装扮自己的兴致。读完“使我最终认输”,眼前仿佛出现一个自认彻底失败的人颓然倒下,而且听到一声长叹。“我”后悔了。第五段,“想着你,我突然老了……”这句诗既是写作此诗的缘由,也是诗人目前心境的真实写照,那一小串省略号意味着“老”的感觉在继续。接下来的两行诗告诉我们:时间之流悄然流逝而诗人却无所作为,只是徒然地与过去抗争,徒然地想忘掉“他”,然而不用说,她忘不掉。这不,在接下来的一段,“我”又在向“他”倾诉:“这里已不是家,家跟你走了。”诗人很可能想起他们最后破裂的时刻,任何东西的断裂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生活亦是如此。尽管“我”狂怒地敲击地面,尽管“我”泪遮视线,一切还是在瞬间决定了。

最后,结束了回忆,重新回到现实,首尾呼应。“我试图使日子过得快活,”重新振作,但对他的回忆无论如何抹不去本来觉得“不能再无休止地想起你”,“但你使一天天一年年值得忍受下去”。尽管想你是苦,念你是痛,但因为想你念你,心中有个你,怀抱这份爱,日子才觉得过得有意义,才值得忍受。在“忍受”中比照出爱情的份量,爱人在心目中的位置。

一首《冬歌》凄婉绵长,飘漫出挚爱深情的苦楚况味,感人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