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全的岸上多么幸福:
黄昏时在家中拨旺炉火,
一丛丛树使之大为减弱。
风雨把我们却加倍猛抽——
叫这脆弱的三桅船承受。
现在鸟都飞回了生息地,
松鼠寻找着自己的树洞,
野狼在黢黑的穴中聚集:
万物受保佑,只除了我们——
海洋注定了会变化莫测,
休憩和安息它永不懂得。
我们飘流在幽暗深海上,①
也许见过这昏沉的落日,
见它离去时最后一道光,
就再见不到次日的晨曦——
在最最深的珊瑚上葬身,
却没什么人为我们伤心!
可那没岸的地方多古怪,
那里命定了永远没阳光——
没一份海图标出那儿来,
没一台罗盘指明那方向——
哪位领航可探索那王国,
哪位新哥伦布可以掌舵!
当周围只是死亡和黑暗,
是暴风雨恣意肆虐逞威,
这可怕的时刻我听不见
暴风雨中能有什么友谊,
肆虐的海上有什么慰藉?
习惯于听摆布的三桅船,
颤抖的舵手不再能操纵;
技能和知识既然都无效,
我们只有毁灭的路一条。
(黄杲炘译)
注释:
① 据作者原注,这处深海“近牙买加岛东端”,而时间是1784年7月30日。
【赏析】
《飓风》也许跟诗人早年航海生涯中的一次经历有关。当一艘脆弱的三桅船在幽暗深海上被“雨啸风呼”裹挟的时候,船上的人会想些什么?
他会无限羡慕“岸上”的万物。“在安全的岸上多么幸福: /黄昏时在家中拨旺炉火,/无动于衷地听雨啸风呼——/一丛丛树使之大为减弱。”甚至是“鸟都飞回了生息地,/松鼠寻找着自己的树洞,/野狼在黢黑的穴中聚集”。凡是“岸上”的万物都值得羡慕。因为,它们在“岸上”,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万物受保佑,只除了我们——”在这鲜明的对比中写出了在凄风苦雨中苦苦煎熬的人,如这世界的弃儿般的惶恐心理。
他会责怪海洋这无情的怪物。“海洋注定了会变化莫测,/休憩和安息它永不懂得。”但是,这狂涛巨浪并不会因责怪或祈求停息片刻,它依然狂啸怒号着。于是惶惶不可终日的人们,转目于“幽暗深海”上的那颗“昏沉的落日”。他们留恋于“它离去时最后一道光”,因为,他们担心自己可能“再见不到次日的晨曦”了。
他会为自己的孤独离世黯然神伤。“在最最深的珊瑚上葬身,/却没什么人为我们伤心!”而这离世的“地方多古怪”啊,“那里命定了永远没阳光——”绝望之情已溢于言表。
他会反思自己出行的草率。这个即将使自己葬身的地方,竟然“没一份海图标出那儿来,/没一台罗盘指明那方向”。世上没有“哪位领航可探索那王国”,即使是有位“新哥伦布”也难以在此“掌舵”!
他会渴望友情与慰藉。“当周围只是死亡和黑暗,/是暴风雨恣意肆虐逞威,/这可怕的时刻我听不见/友情的声音和任何抚慰——/暴风雨中能有什么友谊,/肆虐的海上有什么慰藉?”被一片浓郁的“死亡和黑暗”包围的人们,最想得到的是“友情的声音和任何抚慰”。
他会绝望于绝望的心情。当一切羡慕、责怪、反思、渴望、祈求、恐惧等心情都转过之后,眼前依然是死亡的等待时,绝望的心情也似乎已显得多余。“习惯于听摆布的三桅船,/颤抖的舵手不再能操纵;/拔地而出的山在左右舷,/孤独的船摸索在茫茫中——”此刻,可以说什么都“无效”了,只剩下了“毁灭”。
《飓风》所带来的是飓风下幽暗深海中的人的真切体验。它告诉我们,人会绝望到怎样的地步。
(张丽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