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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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
        大车啍啍, 毳衣如, 岂不尔思, 畏子不奔。
        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此诗出于《国》中的《王风》,《国风》,共有十五,是那时代各 地方民歌选集。关于“风”,宋代的郑樵在《六经奥论》中说“风土之 音曰风”,朱熹在《诗集传序》中也说:“凡诗之所谓风者,多出于里巷 歌谣之作,所谓男女相与咏歌,各言其情也。”这指明了风诗大多是民间 歌谣,而且其内容大多是有关男女之情的。有人的地方尤其是有少男少 女的地方便不能没有爱,有爱便不能没有爱的咏唱。《国风》是《诗 经》中的精华,而爱情诗又是精华中的精华。这些诗篇风格各异的, 有咏唱相思之苦的如《王风·采葛》的“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有写相 见之欢的如《邶风·静女》的“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 首踟蹰”,有表现一种寻而不见、缥缈迷离意境的如《秦风·蒹葭》 中的“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 中央”。当然,也有率真大胆而毫无掩饰地袒露胸怀的,这首《大车》 便是如此。
        “大车槛槛,毳衣如菼”,“槛槛”,是大车行走时的声音,“毳”是指细 毛,“毳衣”是细毛织成的上衣,“菼”是初生的芦荻,颜色是嫩绿的,古代 女子穿的绿衣与这颜色相近。“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 敢。”这一章是用了赋的表现手法,赋的特点是直抒其情,直叙其事。 这四句的意思是说“大车行走啊声槛槛,妹妹我呀把绿衣穿。难道是我 不把你来想,怕的呀是你不敢”。这首诗的第二章“大车哼哼”的“啍啍” 也是车行的声音,“毳衣如 ”的“ ”是赤色的玉, 古代男子穿红女子穿 绿, 所以说“红男绿女”, 这里的“ ”是比喻男子所穿的红色衣服。 这一 章的意思是说:“大车行走啊声啍啍,哥哥你呀把红衣穿,难道是我不把 你来想,怕的是呀你不和我私奔”。第三章“谷则异室,死则同穴”的 “谷”是指生,“谓予不信,有如皦日”的“皦”同“皎”,白也,古人多用日 月江河起誓,取人所共鉴之意。这一章翻译成现代汉语即是: 就算活着 我们不能同居一室,死了我们也要合葬一起。要说我的话啊不可信,我 愿对着那太阳起誓。
        显然这是一首恋歌,它是从女子的口中唱出的。或许他们久已相慕 但命远之神却迟迟不能降临,这一日这对心有灵犀的男女在同一辆大车 上见面了,那女子再无法抑制自己那炽热的情感,“岂不尔思,畏子不 敢”,“岂不尔思,畏子不奔”,这诗句多么率真,多么大胆,多么富于挑 逗性与诱惑力。《诗经》那个时代,男女之情还没有象后人那样被一条 条封建道德礼教束缚着,所以那时的男女恋情也还是比较自由的,所以 女主人公才如此毫不掩饰地道出自己的心曲。诗人以复沓的手法在一章 二章中两次咏唱,第一章还在说怕你不敢,第二章就直言怕你不与我私 奔了。这情感是一次比一次来得强烈,表达出来也一次比一次大胆。到 了第三章“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盟海誓还不 够,还要对着太阳发誓。诗到这里,情感的波澜被推到最高潮,全诗到 此也嘎然而止。我们完全可以感受到主人公心中仿佛燃烧着一团炽热的 爱之火,正因为有这火,才迸发出如此滚烫的诗句来,也正因为这团 火,这诗句才如此的感动人心。姚际恒在《诗经通论》中称“生则异 室,死则同穴”两句为男女“誓辞之始”,《诗经》中这种“誓释”其实并不 少,《鄘风·柏舟》中使有“髡彼两髦,实维我特,之死矢靡它,母也天 只,不谅人只”这样的诗句,也是表现爱情的强烈的。这些爱情诗篇情 真意切、信誓旦旦、或天地日月、或生死父母,而且多用口语表达,读 起来明白晓畅,所以尽管是数千年前的作品,今日读来还是那样地容易 理解,那情那爱也还是那样地令人心驰神往。
        《诗序》称此诗:“刺周大夫也。礼义陵迟,男女淫奔,故陈古以刺 今大夫不能听男女之讼焉。”郑玄、孔颖达都发挥此说,他们认为“大车” 为大夫之车,“毳衣”为大大之服,这样便把“大车槛槛,毳衣如菼”解释 为古代大夫身着毳衣出巡,去解决男女问题的诉讼,于是古代的欲奔者 便唱道“岂不尔思,畏子不敢”,“畏子”成了畏“子之大夫”,不是担心所 爱之人不敢而是害怕大夫治罪于是不敢私奔了。至于“谷则异室,死则 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孔颖达的解释更是令人啼笑皆非:“言古大 夫听政也,非徒不敢淫奔,又令室家有礼,使夫与妇生则异室而居,死 则同穴而葬。男女之别如此,汝今时大夫若谓我此言不信乎,我言之 信,有如皦然之白日”。这里“谷则异室,死则同穴”不是男女之誓言而 成了古代的礼法,而“谓予不信,有如皦日”也被附会为那个所谓“闵 周”、“以古刺今”的诗作者的誓辞。这诗经他如此解释就变得难读难通 了,因为本来明白的诗句都被附会上这许多的“微言大义”了。郑振铎先 生在《读毛诗序》一文中说的好:“我们要研究《诗经》,便非先使这一 切盖在《诗经》上面的重重叠叠的注疏、集传的瓦砾,爬扫开来,而另 起炉灶不可。这利传袭的《诗经》注疏如不爬扫于净,《诗经》的真面 相便永不能显露,在这种重重叠叠压盖在《诗经》上面的注疏、集传的 瓦砾,《毛诗序》算是一堆最沉重、最难扫除而又必须最先扫除的瓦 砾。”读《诗经》,郑先生的话是不能不深思的。
        朱熹在《诗集传》中说此诗“周衰,大夫犹有能以刑政治其私邑, 故淫奔者畏而歌之如此”。这虽不象《诗序》说此诗是“以古刺今”那样 可笑,但还是强调了所谓“大夫以刑政治其私邑”而且斥此诗为“淫奔”之 诗,这同样是在弹迂儒的滥调。关于此诗,魏源的《诗古微》、王先谦 的《诗三家义集疏》都称是春秋时息夫人所作。他们的根据是《列女 传·贞顺篇》所记的一个故事:“楚伐息灭之,虏其君使守门,将娶其夫 人而纳之于宫。楚王出游,夫人遂见息君,谓之日:‘人生要一死而已, 何至自苦! 妾无须臾而忘君也,终不以身更贰醮。生离于地上,何如死 归于地下乎!’作诗曰‘谷则异室,死则同穴’,息君止之,夫人不所,遂 自杀,息君亦自杀,同日俱死”。这故事本身就是很感人的,说此诗为 息夫人所作,这观点可作参考。今人也有说此诗是写女子爱上了一个大 夫的,这是在承认“大车”即大夫之车,“毳衣”为大夫之服的旧说的基础 上作出的分析。这观点也可作为参考。我以为不管此诗作者是普通的女 子还是息夫人、不管这女主人公所爱的是普通的男人还是大夫或息君, 这些似乎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这首诗是出自女子之口的一首 情歌,它表达了真挚而大胆的爱情,它是爱情诗中的千古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