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汝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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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遵彼汝坟,  沿着汝水的堤岸
        伐其条枚。① 采取楸的长枝。
        未见君子,  未有见到君子,
        惄如调饥。② 忧心如朝饥思食。
        
        遵彼汝坟,  沿着汝水的堤岸,
        伐其条肄。③ 采取山楸的新枝。
        既见君子,  已经见到君子,
        不我遐弃。  别把我再远抛弃。
        
        鲂鱼赪尾,④ “鲂鱼尾巴红红,
        王室如燬。⑤ 王室情势如焚。”
        虽则如燬,  “虽是情势如焚,
        父母孔迩。⑥ 眼前就是双亲!”

        
        【注】 ①条: 通槄 即山楸(王引之说)。②惄(ni):饥,一说忧; “惄如”犹“惄然”,精神空虚的样子。调: 通朝,早晨。③肄(yi) : 嫩枝。④赪 (cheng)尾: 红尾。⑤燬: 犹焚,喻危机。⑥孔: 甚; 迩: 近。
        
        这是一篇写妻子挽留为官的丈夫再次远离的诗。首章写未见面的忧 思。“汝坟”就是汝水岸边。在上古时代,开春时节男女青年往往在水边举行盛会,选择配偶,所以《诗经》中写到水边的诗,多与男女爱情有关。男女青年相思或发生矛盾时,也往往会想到这个爱情的策源地,如《江有氾》中的男子被女方抛弃后,想到了 “江氾”,《氓》中的女子离家后,想到了“淇水”。由此推之,“汝坟”大约是与诗中男女的爱情密切相关之地。女子行至“汝坟”,想起了远去的情人,犹如唐诗所云: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所谓“伐其条枚”,犹如《古诗》云:“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 是想将带有春意的枝条,送给远去的情人。惄如调饥”,是句隐语,写的是性欲未能满足时的生理状态。“饥”字乃指性爱的饥渴,反映的是一种本能的要求,原始的情感。在上古男女青年的交往中,往往用此向对方暗示自己的性欲,这在《诗经》中是屡见不鲜的 (参见闻一多《诗经通义》说) 。诗篇以“汝坟”起兴,自有许多初恋时的乐事,从脑海、眼前徐徐略过,才翻出如今一段离别苦痛来。“惄如调饥”一句则思到极点,许多难言之情、难受之状,全隐于此中。
        次章写“既见” 的忧虑。千思百想,终于相见,本当欢乐,可是刚一见面,却又想到了离别。“不我遐弃”,是希望,是请求,是担忧,文意恍惚,似喜似悲。这正是动乱时代给人心头投下的阴影。
        末章写挽留。此章较前两章为特别,它是以对话的形式来表达双方的心意的。“鲂鱼”即火烧鳊, 古人认为它是鱼中之美者, 故《衡门》说:“岂其食鱼,必河之鲂?”而《诗经》中又常常以其喻美丽的异性,如《齐·敝笱》云: “敝笱在梁,其鱼鲂鳏。齐子归止,其从如云。” 《豳风·九罭》云: “九罭之鱼鳟鲂; 我觏之子,衮衣绣裳。”古以为“鲂鱼赪尾”,是说“君子仕于乱世其颜色瘦病,如鱼劳则尾赤。”但《说文》说:“鲂,赤尾鱼也。” 既然它本来就是红尾,那就无所谓“劳”不“劳”了。《左传·哀公十七年》: “卫侯贞卜,其繇曰: 如鱼竀尾,衡流而方羊”。郑众注: “喻卫侯淫纵。”似赤尾有求异性之意。这里当是比喻妻子的迷人,也隐含有妻子的生理欲求。 “王室如 ”是说周王室情势紧急,如火烧一般。这两句是丈夫的话。妻子烹鲂鱼为丈夫接风,并求其不要再远去。丈夫田鲂鱼的红尾,而联想到了处于水深火热中的王室,故一语双关地说: “鲂鱼虽然很美,尾巴红得迷人 (喻妻子迷人及其欲火) ,可王室危机,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后两句是妻子的挽留,意思是: “虽然公事紧急,可也不能扔下眼前的父母不管呀。” “鲂鱼赪尾”与首章“惄如调饥”相应,许多隐密,统括于此,省却多少口舌。足见出男子已窥破机密。“父母孔迩”,是女子挽留的借口,“鲂鱼”留不住丈夫,只好扯出父母来,文意更迭进一层。
        值得注意的是: 第一,此诗反映了人类初期之 “爱” 的单纯性,它没有复杂的社会内容和过多的道德戒规,而是以快乐为原则的。这与汉乐府中所表现的那种带有理性色彩的爱情是大不相同的,第二,反映了民族温柔含蓄的性格。诗中的女性,对于男子是 “未见”而思,而且她象 “朝饥”一样,极需要得到性的满足,然而她没有疯狂,没有使感情冲破理智的防线而寻求无条件的满足。“既见”而忧,而且忧冲淡了眼前相见的欢乐,然而她没有因男子的执意要离去而颓丧,而是委婉地劝说。她的感情始终笼罩在柔情脉脉的氛雾中,表现得那样含蓄,那样温柔,犹如轻风细,沁人心脾。这与西方文学中所表现的那种狂飚突起式的感情,是有天壤之别的。第三,反映了民族重血缘纽带的伦理观念。诗中的女子挽留丈夫,不是强以自己的需求而劝留,而是托出父母来,使男子缄口咋舌,无言以答。从这里可以看出在远古时代的民族伦理观念中,最重视的就已是血缘关系、父子关系了,这与西方重夫妻关系、配偶关系的伦理观念,是大相径庭的。
        此诗的时代,前人有商周之际、周初、东周等说。当以东周说为确。此诗的主旨,前人或以为妻子劝勉丈夫,或以为丈夫辞家,或以为丈夫避乱归其邑,邑人庆幸之作,或以为爱情诗。俱可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