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何草不黄?
何日不行?
何人不将?
经营四方!
(黄、行、将、方,阳部。)
何草不玄?
何人不矜?
哀我征夫,
独为匪民?
(玄、矜、民,真部。)
匪兕匪虎,
率彼旷野。
哀我征夫,
朝夕不暇。
(虎、野、暇,鱼部。)
有芃者狐,
率彼幽草。
有栈之车,
行彼周道。
(狐、车,鱼部。草、道,幽部。)
〔译文〕
哪一种草不枯黄?哪一天不行 军忙?又有哪一个人不出征,东西 南北走四方?
哪一种草不腐烂?哪一个人不成单身汉? 可怜我们这些出征人 呀,偏偏不被当人看。
不是野牛也不是老虎呀,为啥 我们要在旷野上奔波。可怜我们这 些出征人呀,朝朝暮暮没有闲暇的 时候。
狐狸尾巴多蓬松,钻进路边的深草丛里。我们坐在那高大的兵车 上呀,走在那条漫无边际的大道中。
〔评介〕
全诗四章,每章四句。关于诗 之主旨,历来解释差异不大。《毛诗 序》云: “《何草不黄》,下国刺幽 王也。四夷交侵,中国背叛,用兵 不息,视民如禽兽。君子忧之,故作是诗也。”大致言中,然唯将作者 定为“君子”,恐为不当。从诗之内 容和感情看,其作者当是一位饱经 行役之苦的征夫。朱熹《诗集传》 云:“周室将亡,征役不息,行者苦 之,故作此诗。”所论极是。陈子展 《诗经直解》说得更具体: “《何草 不黄》,征役不息,征夫愁怨之作, 此属于乱世之音,亡国之音一类作 品。”这确是一首征夫不堪征役之 苦而自道怨愤的好诗。
清人方玉润 《诗经原始》 云: “盖怨之至也!周衰至此,其亡岂能 久待?编诗者以此殿《小雅》之终, 亦《易》卦纯阴之象。”又云: “纯 是一种阴幽荒凉景象,写来可畏。 所谓 ‘亡国之音哀以思’ 也。诗境 至此,穷仄极矣!”此诗最大的艺术 特色就在于以阴幽荒凉之景象来 渲染出征夫行役的凄凉心境,从而 达到讥刺幽王“用兵不息,视民如 禽兽”的罪恶行径。
首二章着重于写草的枯黄和 腐烂,以此来隐喻征夫们为苦难和 疲病所折磨的憔悴劳损之惨状。 “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 “何草不玄?何人不矜?”这冲口而 出、一气贯下的严厉责问句,就把 征夫们不屈于衰败腐烂秋草般命 运的抗争精神,与不满于统治阶级 “用兵不息”奔波不止的愤恨之情 酣畅淋漓地表达了出来。难以忍受 的征役之苦,又不得不使他们想到 “哀我征夫、独为匪民”(可怜我们这些征夫,难道唯独就不算人了 吗?) 这个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 如此不公平的尖锐斗争问题。与 《魏风·伐檀》和《硕鼠》中那些不 堪剥削和压迫的农奴一样。在他们 身上都体现了一种极为可贵的人性的觉醒。三、四两章着重写了兕、 虎、狐三种动物,由它们的奔走出 没于旷野幽草,想到了征夫自己 “经营四方”的无休止的行役生涯,比兴自然,联想丰富。“匪兕匪虎, 率彼旷野”,这是征夫在质问统治 者说: 我们又不是野牛和老虎,为 什么总像走兽似地驱赶着我们在 旷野里奔走呢?此与第二章“独为 匪民”相呼应,仍然是要求人生自 由平等的强烈呐喊。至于“有芃者 孤,率彼幽草”二句,这是以狐狸 出没于幽草来比喻征夫的孤独远 征、有家难归。《诗经》中写到的狐 狸,常隐喻孤身男子,如《卫风· 有狐》: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 (那个流离失所孤独一身的男子正 走在淇水的石桥上),所以,“有芃 者狐”之句,自然又是对第二章 “何人不矜” (哪个人不是单身汉) 的照应和强调。无论是植物之 “草”,还是动物之 “兕”、“虎”、 狐”,它们已不单单是自然界的存 在物,而已经是注入了诗人真切而 丰富的思想感情,此之谓“一切景 语皆情语也” (王国维《人间词 话》)。这正是本诗比兴手法的艺术 审美价值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