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好智,则倍时而任己,弃数而用虑。天下之物博而智浅,以浅澹博,未有能者也。独任其智,失必多矣。故好智,穷术也。
————(《诠言训》)
鉴 赏
《淮南子》通过“独任其智,失必多矣”这则名言所要表达的一个基本道理是: 相对于广博的天下事物来说,“智”总是浅薄的、不够用的,因此,谁要是“独任其智”,失之必多。值得注意的是,《淮南子》这里所说的“失”不仅仅指智虑计算的失误,更是指人性层面的失德。
具体来说,“智”在给人带来正面影响之同时,也给人带来负面影响。那就是,人们在“任智”的过程中所形成的经纪条理、理性法则(逻辑训练而形成的机心)会导致人们自以为“受过逻辑训练的心智能够计算一切,因而最为盛气凌人”(海德格尔《在通向语言的途中》)。
这样,技术理性(知识的真假)也就向伦理道德(德性的善恶)转化。由于“独任其智”者认为用了这些经纪条理、理性法则既能够涵盖一切、解决所有(理性至上),可以“资章甫而适诸越”(《庄子·逍遥游》),又能够计算一切、推断所有,可以“见卵而求时夜,见弹而求鴞炙”(《庄子·齐物论》),因而变得盛气凌人、颐指气使,给人以压迫感。
这种情况,古今中外屡见不鲜。约翰·金布尔就这样评说:“当所有诗人、哲学家和神学家都有一种‘悭吝小气、渺小无力’的倾向时,所有发明家却都‘行为英勇、气宇轩昂’。”(乔治·巴萨拉《技术发展简史》)同样,庄子也在《天道》中指出,有人因“知巧而睹于泰”,即有人因知识技巧而呈现骄骜之色,其嘴脸是“容崖然”、“目冲然”、“颡頯然”、“口阚然”、“状义然”,一派矜恃骄骜模样,趾高气扬、躬矜容智、眉睫骄气逼人,给人以压迫感。如真的出现这种情况,在庄子看来是叫“以知穷德”(《庄子·缮性》),是一种没有德性的表现。
庄子还以鸡喻人,以说明这种情况。庄子在《达生》中说:“纪渻子为王养斗鸡。十日而问: 鸡已乎?曰: 未也,方虚憍而恃气。十日又问,曰: 未也,犹应向景。十日又问,曰: 未也,犹疾视而盛气。十日又问,曰: 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在这里,“望之似木鸡”,谓之“其德全”;那么,看上去一派矜恃骄骜模样,也就是无德性的表现。
总之,与其做一个“独任其智”、盛气凌人而没有人情味的智者,倒不如做一个待人真诚、忠实厚道而洋溢着人文关怀的愚者,因为在一个纯粹智性的世界中,人也就失去了其最可宝贵的情感活力,正所谓“好智,穷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