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以俗为雅,以故为新,百战百胜……此诗人之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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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选自宋·黄庭坚《再次韵杨明叔并序》。

以故为新:使用前人的陈言,尤其是用非诗化的成语和冷僻的典故来增强诗歌语言的新鲜感。

【赏析】

黄庭坚在《再次韵杨明叔并序》中,谈及诗歌词语运用时,强调说:“盖以俗为雅,以故为新,百战百胜……此诗人之奇也。”苏轼也说过相同的话,他在《题柳子厚诗》中说:“诗要有为而作,用事当以故为新,以俗为雅。”所以,“以俗为雅”、“以故为新”成了宋代两位文学大家不约而同的艺术原则:

“盖以俗为雅,以故为新,百战百胜……此诗人之奇也。”

意思说:大概以俗事俗物俗语写诗,以及在诗中使用前人陈言,以带来新鲜感,而且每次都能取得突出效果的……这就是诗人了不起的才能。

本句说的“俗”,涉及字、韵、句、意四个方面。“忌俗”是历代诗家一再强调的。宋人魏庆之《诗人玉屑》卷五:“陈参政(去非)少学诗于崔( )德符,尝问作诗之要。崔曰:凡作诗,工拙所未论,大要忌俗而已。”南宋严羽《沧浪诗话·诗法》:“学诗先除五俗:一曰俗体,二曰俗意,三曰俗句,四曰俗字,五曰俗韵”。元代杨载《诗法家数》:“诗之忌有四:曰俗意,曰俗字,曰俗语,曰俗韵。”明代李东阳《麓堂诗话》:“秀才作诗不脱俗,谓之头巾气;和尚作诗不脱俗,谓之?馅气;咏闺阁过于华艳,谓之脂粉气。能脱此三气,则不俗矣。”但苏轼、黄庭坚等大家,却不一概地反对俗,而是主张“以俗为雅”。“以俗为雅”有几种情况

(一)采用方言、俗语、俗谚入诗,杜诗被认为是这方面的杰出代表。宋僧惠洪《冷斋夜话》说:“句法欲老健有英气,当间用方言为妙。如奇男子行人群中,自然有脱颖不可干之韵。老杜八仙诗序李白曰:‘天子呼来不上船。’方俗言也,所谓襟纫是也。”意谓一个披发左衽的奇士(喻方言俗语),突然出现在一群谦谦揖让的贤人(喻典雅的纯诗语言)之中,反显得超凡脱俗。这里,方言俗语的使用不仅使诗歌朴实和富有生活气息,而且是使诗歌充满力量(健)和生命(气)的有效手段。这种认识在宋代十分普遍,如北宋蔡絛《西清诗话》提出,诗当“间用”俗语,北宋周紫芝《竹坡诗话》引苏轼语“街谈巷议,皆可入诗,但要人熔化耳”。

(二)采用具有民间文学性质的歇后语或借代字。南宋叶梦得《石林诗话》载,苏轼、黄庭坚都对歇后语入诗有兴趣。借代字的使用更为宋人注意,北宋佚名《漫叟诗话》载陈本明话说:“前辈云作诗当言用,勿言体,则意深矣。”北宋惠洪《冷斋夜话》亦是:“用事琢句,妙在言用,而不言其名耳。”如黄庭坚《题竹石牧牛》有意用“峥嵘”代石,“觳觫”代牛。这种用法,与俄国形式主义批评家提出的文学“陌生化”手法如出一辙,施克洛夫斯基在分析托尔斯泰的作品时说:“故意不说出熟悉物品的名称,使熟悉的也变得似乎陌生了。他描绘的物品像是第一次看见一样,描绘的事件也像是第一次发生的那样。”这可以看作是对宋人“妙在言用”的最好注释。

(三)采用官府公文中的套语,如南宋杨万里《诚斋诗话》把用“法家吏文语为诗者”归入“以俗为雅”一类。苏轼诗“避谤诗寻医,畏病酒入务”,黄庭坚诗“旧管新收几妆镜”,都是典型的吏文书语。

“以故为新”指的是:在诗歌创作中,使用前人的陈言,尤其是使用非诗化的成语和冷僻的典故,来强化诗歌语言的新鲜感。唐人也在诗歌中使用成语典故,但这些成语典故已经在历代诗人的沿用剔择中成为一定情感和意义的诗化语词了。宋人提倡和使用的,多是被摒弃于唐诗语词系统外的陈言:(一)经语,即儒家经典中的词语。南宋杨万里《诚斋诗话》认为:“诗句固难用经语,然善用者,不胜其韵。”(二)《史记》、《汉书》中的词语。《王直方诗话》引黄庭坚语说:“作诗使《史》《汉》全语为有气骨。”(三))稗官小说语。许尹《黄陈诗注序》称黄庭坚和陈师道写诗是“虞初稗官之说,隽永鸿宝之书,牢笼渔猎,取诸左右”。(四)禅语。范季随《陵阳先生室中语》记韩驹言:“古人作诗多用方言,今人作诗复用禅语,盖是仄陈旧而欲新好也。”

宋人认为,这类出自经、史、子(小说、佛典)部的非诗语词,以诗的语言形态出现在典雅的诗歌中,会产生一种新奇陌生的效果。由于突破了唐诗语词系统并跨越诗歌与学术两种不同经验领域,这类非诗化的陈言便能造就诗歌“不胜其韵”的魅力和充满力度的“气骨”。

“以俗为雅”、“以故为新”,是宋人寻求语言革新,变习见为新知的手法。但以黄庭坚为首的江西诗派将“以故为新,以俗为雅”作为对“古人之陈言”“点铁成金”、“夺胎换骨”的同义语而奉为创作的基本纲领,忽略诗人的思想感情,对生活的观察、体验和积累,其末流甚至以借鉴代替创造,陈陈相因,导致形式模拟,则走入另一极端,受到后人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