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有侐①,实实枚枚②。
赫赫姜嫄③,其德不回④。
上帝是依⑤,无灾无害。
弥月不迟⑥,是生后稷,降之百福。
黍稷重穋⑦,稙穉菽麦⑧。
奄有下国⑨,俾民稼穑。
有稷有黍,有稻有秬⑩。
奄有下土,缵禹之绪(11)。
后稷之孙,实维大王(12)。
居岐之阳(13),实始翦商(14)。
至于文武,缵大王之绪。
致天之届(15),于牧之野。
无贰无虞(16),上帝临女(17)。
敦商之旅(18),克咸厥功(19)。
王曰叔父(20),建尔元子(21),俾侯于鲁。
大启尔宇(22),为周室辅。
乃命鲁公,俾侯于东。
锡之山川,土田附庸(23)。
周公之孙,庄公之子。
龙旂承祀(24),六辔耳耳(25)。
春秋匪解(26),享祀不忒(27)。
皇皇后帝(28),皇祖后稷。
享以骍牺(29),是飨是宜(30)。
降福既多,周公皇祖,亦其福女(31)。
秋而载尝(32),夏而楅衡(33)。
白牡骍刚(34),牺尊将将(35)。
毛炰胾羹(36),笾豆大房(37)。
万舞洋洋(38),孝孙有庆(39)。
俾尔炽而昌(40),俾尔寿而臧(41)。
保彼东方,鲁邦是常(42)。
不亏不崩(43),不震不腾(44)。
三寿作朋(45),如冈如陵。
公车千乘,朱英绿縢(46),二矛重弓(47)。
公徒三万,贝胄朱綅(48),烝徒增增(49)。
戎狄是膺(50),荆舒是惩(51),则莫我敢承(52)。
俾尔炽而昌,俾尔寿而富。
黄发台背(53),寿胥与试(54)。
俾尔昌而大,俾尔耆而艾(55)。
万有千岁,眉寿无有害。
泰山岩岩(56),鲁邦所詹(57)。
奄有龟蒙(58),遂荒大东(59)。
至于海邦,淮夷来同(60)。
莫不率从(61),鲁侯之功。
保有凫绎(62),遂荒徐宅(63)。
至于海邦,淮夷蛮貊(64)。
乃彼南夷(65),莫不率从。
莫敢不诺(66),鲁侯是若(67)。
天锡公纯嘏(68),眉寿保鲁。
居常与许(69),复周公之宇。
鲁侯燕喜(70),令妻寿母(71)。
宜大夫庶士(72),邦国是有。
既多受祉(73),黄发儿齿。
徂来之松(74),新甫之柏(75)。
是断是度(76),是寻是尺(77)。
松桷有舄(78),路寝孔硕(79),新庙奕奕(80)。
奚斯所作(81),孔曼且硕(82),万民是若(83)。
【注释】① (bì)宫:姜嫄庙。侐(xù):清静貌。②实实:广大貌。 枚枚:细 密貌。③赫赫:显赫。姜嫄:后稷之母。④回:邪。⑤依:眷顾。是:指代姜嫄。 ⑥弥月:满月。⑦重:通“穜”。先种后熟的农作物。穋(lù):后种先熟的农作物。 ⑧稙:早种的谷类。穉:晚种的谷类。⑨奄:尽。⑩秬(jù):黑黍。(11)缵:继续。 绪:事业。(12)大王:即太王古公亶父,为后稷十二代孙。(13)岐:岐山。阳:山的南 面。(14)翦:除掉。(15)致:执行。届:诛罚。(16)贰:三心二意。虞:畏惧。(17)临:注视。 女:指战士。(18)敦:攻击。旅:军队。(19)克:能。咸:犹“成”。(20)王:成王。叔父: 周公。(21)建:立。元子:长子伯禽。(22)启:开 创。宇:疆域。(23)附庸:城郭。(24)承祀:继承 祭祀先祖之礼。(25)辔:缰绳。耳耳:华美貌。 (26)解:通“懈”。怠惰。(27)忒 (tè):差误。 (28)后帝:上帝。(29)骍(xīn)牺:赤色的牲畜。 (30)飨:以饮食献神。宜:以肉类献神。(31)女: 指代僖公。(32)载:则。尝:秋祭名。(33)福(bì) 衡:把横木缚在牛角上,以免牛角碰坏。(34)白 牡:白色公牛。骍刚:赤色公牛。(35)牺尊:铜 质牛形酒器。将将:碰杯之声。(36)毛炰 (bāo):带毛烧熟的猪。 胾(zì)羹:肉汤。(37)笾、豆:皆盛器。 大房:盛大块肉的木 格。(38)万舞:大舞,包括文舞和武舞。洋洋:盛大貌。(39)孝孙:指僖公。(40)炽:盛。 (41)臧:善,健康。(42)常:守。(43)亏、崩:皆毁坏。(44)震:动荡。腾:沸腾。(45)三寿:上 寿九十,中寿八十,下寿七十。作朋:作僖公的朋友。(46)朱英:红缨。绿滕:绿绳。 (47)重弓:两张弓。(48)贝胄:饰以贝壳的头盔。朱綅:红线。(49)烝:众。增增:犹层 层。(50)膺:击。(51)惩:罚。(52)承:抵挡。(53)台背:驼背。(54)胥:相。试:比。(55)耆: 老。艾:久。(56)岩岩:高峻貌。(57)詹:至。(58)龟:山名。在今山东新泰市西南。蒙: 山名。在今山东蒙阴县南。(59)荒:至。大东:极东之地。(60)同:朝会。(61)率从:相 继服从。(62)凫(fú):山名。在今山东邹县西南。绎:山名。在今山东邹县东南。 (63)徐宅:徐国。(64)蛮貊(mò):南方或北方的少数民族。(65)南夷:南方少数民族。 (66)诺:应诺。(67)若:顺从。(68)纯嘏(gǔ):大福。(69)常:地名。在今山东蒙阴县西 北。许:地名。在今山东临沂县西。(70)燕:安。(71)令:善,贤。(72)宜:善待。(73)祉: 福。(74)徂来:山名。在今山东泰安市东南。(75)新甫:山名。在今山东新泰市西北。 (76)度:通“剫”。伐木。(77)寻:八尺。尺:一尺。寻、尺在此用作动词,谓锯成八尺 长或一尺长的木料。(78)桷(jué):方形椽子。舄(xì):大貌。(79)路寝:正寝。孔硕: 很大。(80)新庙:即“ 宫”。《郑笺》:“修旧曰新,新者姜嫄庙也。”奕奕:高大美盛 貌。(81)奚斯:大夫公子鱼。 所作:指作《 宫》诗。(82)曼:长。(83)若:善。 是:指代 此诗。此句意谓“万民以为惬意”。
【鉴赏】这是颂美僖公修庙之诗。
全诗八章。凡一百二十句,是《诗经》中最长的一首诗。诗之发端言 庙,诗之作收又言庙,足以见出颂美僖公修庙实为全诗之总纲。中间言推 本、言侯封、言祭祀、言武功、言获福,皆围绕修庙承祀而生发。 首言“ 宫”,末言“新庙”,实为一事。所谓“修庙”,只是“增益更治”罢了。既如 此,为何要铺扬其事呢? 这是因为“祀”是古代国之大事,僖公能修庙承 祀,意欲振兴鲁国,于是奚斯作诗美之也理属当然。
首三章历叙僖公之远祖。一章写姜嫄生后稷。鲁国之兴,源远而流 长。 开端八字赫然醒目。 姜嫄“ 宫”清静而神秘,广大而细密,这俨然是 一座“新庙”耸立在鲁之郊外。见庙如见人。那威灵赫赫的姜嫄,其德纯 正,上帝眷顾于她,因而安然生下后稷。而后稷一降生便荷天百福,灵异 非常。他继承夏禹之业,尽有天下,并教民稼穑,种植百谷,从而使周族得 以繁衍兴旺。这姜嫄、后稷正是僖公之始祖。二章写大王、文王和武王的 兴周之功。太王为后稷十二代之孙。他由豳迁岐之后,励精图治,垦荒辟 田,发展农业,营建宫室,安定百姓,使周族得以迅速发展,并开始图谋剪 除商朝。太王之子文王,文王之子武王,继承太王之业,执行上天诛罚之 命,力图克商。武王屯兵牧野,命令战士不要犹豫不要畏惧,因为上帝正 在佑助你们。果然,克商制胜,成其大功。武王之子成王,见周公勋劳显 赫,便对叔父周公说:立你长子伯禽为鲁侯,大大开创你的疆土,以作为周 室的屏障。这太王、文王,这武王、成王,正是僖公之先祖。三章写鲁之立 国及僖公祭祀而获福。成王策命伯禽为鲁侯,赐之山川、土田城郭,从此 鲁国始兴。诗接着由“周公之孙,庄公之子”递及僖公,方入正题。僖公深 知,周族兴旺发达,绵绵不绝,皆赖上帝及先祖佑助。于是他驱车郊外,祭 祀上帝与先祖。车上所建蛟龙之旗绚丽夺目,六条缰绳柔软华美。岂止 如此,春秋之祭他从不懈怠,毫无差误,总是以丰富的赤牲与酒食奉献上 帝与先祖,从而获福甚多。
中四章详叙祭祀而获多福。所谓多福,即非止一端。它包括长寿、昌 大、富有、战功、保土、复宇等等。四章写僖公祭祀的情景。秋天祭祀,夏 天就准备好完整无损的牲畜。所备祭品极为丰富,有白色公牛,有赤色公 牛,有带毛熟猪,有喷香肉汤。酒器相碰“将将”有声,“笾豆”装圆“大房” 贮满。祭祀之时,伴有文武兼备的大型舞蹈,舞容美盛动人。不祭则已, 祭则“有庆”。僖公保有鲁邦,像高山不崩,像川流不惊,固若金汤。僖公 享有高寿,可与“三寿”为侣,有如冈陵久长。这一章为下三章写获多福作 了铺垫。五章写僖公出征而获胜。千辆兵车之上均插有两支长矛,矛上 系有红缨;每个战士身背两张弓箭,弓上缠有绿绳。步兵三万,头戴饰以 红线缀贝的盔甲。军队出征,密密层 层,去攻击“戎狄”,去惩创“荆舒”,结 果奏凯而归,再也没有谁敢抵挡我们。 六章写僖公保鲁土而永固。鲁国境内 名山座座,有泰山,有龟山,有蒙山,有 凫山,有绎山等等。尤其是泰山与蒙山 (东山)最为著名。孔子说:“登东山而 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杜甫《望岳》 云:“岱宗(泰山)夫如何? 齐鲁青未 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由此可以想见泰山与蒙山的雄伟风姿。 诗云至“大东”、至“海邦”、至“徐宅”, 足见鲁国幅员之广。由于鲁土巩固, “淮夷”以时朝会,“蛮貊”“南夷”莫不 相继归从,一切唯鲁侯之命是听。这一 切皆为“鲁侯之功”。七章写僖公收土 而复宇。天赐僖公大福,长寿而保鲁。 “许”在鲁之西境,在隐公、桓公之世属 于郑国。“常”在鲁之南境,在庄公、闵 公之世属于齐国。这“许”与“常”本是 周公故土,伯禽之后,君德渐衰,其地久属他国。至僖公又“居常与许”。 末几句形容僖公一家燕喜之福,君臣交敬之欢,并以“既多受祉”作收。以 上五章言战功,六章言保土,七章言复宇,皆承四章言祭祀而获福。这正 是僖公修庙承祀之缘由。
八章写僖公修庙之事及奚斯作诗之因。松柏良木取自“徂来”“新 甫”之山。工匠按“寻”“尺”标准锯成木料以备修庙之用。 “ 宫”修成, 方形松椽长大,增益之正寝非常空阔,经过修葺的姜嫄“新庙”重放异彩。 这与首章“ 宫有侐,实实枚枚”二句正遥相呼应。修复“ 宫”于鲁国来 说确是一件盛事。于是奚斯作此长篇之诗,颂美僖公修庙功德,以顺万民 之望,以合万民之心。
《诗序》说:“颂僖公能复周公之宇。”此说未达诗旨。僖公“能复周公之宇”,仅诗中之一端,岂可以偏而概全?陈子展《诗经直解》说:“此颂美 僖公保卫疆土、修建寝庙之诗。”此说不为大误,只是将“保卫疆土”与“修 建寝庙”相提并论似觉欠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