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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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破我斧,我的斧头既破损,


又缺我斨。我的斨儿又缺残。


周公东征,周公东征显军威,


四国是皇四方闻都服降。


哀我人斯,可叹我们这些兵,


亦孔之将! 万幸不死算命强!



既破我斧,我的斧头既破损,


又缺我锜。我的锜儿又缺口。


周公东征,周公东征显军威,


四国是吪。四方风闻都俯首。


哀我人斯,可叹我们这些兵,


亦孔之嘉! 万幸不死得回头!



既破我斧,我的斧头既破损,


又缺我銶。我的銶儿又缺折。


周公东征,周公东征显军威,


四国是遒。四方风闻都服帖。


哀我人斯,可叹我们这些兵,


亦孔之休! 万幸不死心头悦!



[注释] ①皇:借作匡,正。瑞辰说:“《诗考》引董氏云:皇,《齐诗》作匡。”(《毛诗传笺通释》) ②斯:语助词。③孔:很。将:美。④锜:凿类工具。⑤吪(e):变化。指以武力促成其变。⑥嘉:美。⑦遒:聚,指心向周王朝。⑧休:美。



[赏析] 这是一首参加周公东征的士卒生还的诗,旧说是“美周公”,似与诗意不全吻合。


周武王死后,成王年幼继位,由武王弟周公姬旦摄政。不久,原监视纣王子武庚的管叔、蔡叔(亦武王弟)散布流言,说“周公将不利于成王”,并鼓动武庚叛乱;在此同时,原殷东方属国奄、徐、淮夷等亦应声而起。面对这一形势,周公“一年救乱,二年东征”(《尚书大传》)。“救乱”,指镇压管、蔡、武庚之乱。“东征”即征讨东方奄、徐、淮夷等国。据《竹书纪年》记载,周公东征是从周成王二年秋开始,至五年春结束,前后达三年之久。所以本诗约作于周成王五年,距今已经三千多年了。


全诗三章,每章变换三个字是为了押韵,诗意是相同的。头两句从工具残破写出从军日久和战斗紧张。本来从《诗经》、《左传》等典籍考察,周代所使用的武器常见的是弓、矢、戈、矛、殳、戟、剑、钺、楯(盾)之类,而这里叙述的却是斧、斨(qiang)、锜(qi)、銶(qiu)一类东西,这是为什么呢?《毛传》把这两句看做“比”,解释为“斧、斨,民之用也;礼义,国家之用也。”以“斧斨”比“礼义”。而姚际恒认为是“以斧比周公,以斨、锜、銶比成王。犹云‘既危我周公矣,又将危及我成王也’。”(《诗经通论》)显而易见,都有牵强,两种解释故今人多不取。今人多把斧斨、锜、銶解作兵器,但也没有什么文献根据,如斧,除本篇三次出现外,在《诗经》中还有《齐风·南》、《陈风·墓门》、《豳风·七月》、《豳风·伐柯》四篇提及,都是指伐木工具;斨,除本篇外,只见于《七月》,也是伐木工具,与斧的差别只是柄孔是方形。而作为武器的斧类,则称为“戚”、“扬”(《大雅·公刘》)、钺(《商颂·长发》)。区分井然。《左传》亦复如此,其书无斧字、斨字,凡伐木工具则称“斤”(哀公二十五年传),作为武器者则称“鏚”(昭公十五年传)、钺(襄公三年传),两种不同斧类名号绝不相混。再说“锜”,除本篇外,还见于《昭南·采蘋》,《毛传》:“錡,釜属,有足曰锜”,与本篇训“凿属”不同。《左传》中“锜”都是“釜属”(如隐公三年传)。“銶”字仅见本篇,《左传》亦无。《毛传》:“銶,木属。”《经典释文》引《韩诗》释“銶”为“凿属”,又“一解云今之独头斧”。从以上看来,斧、斨、锜、銶当是农、工使用的工具,而不是兵器。有的学者又认为,古代“兵农不分”,“以农具作兵器”,并举贾谊《过秦论》:“锄耰棘矜,非锬于勾戟长榝”为例,但我以为不好如此类比,诚然古代有“以农具作兵器”的,如上所举陈涉起义使用过锄头棍棒一类东西,但本篇反映的是西周初一次关系到王朝安全的重大战役,又是由王朝第二号人物率领的,想情度理,主要兵器不会是农具。那么,本篇为什么要把斧、斨等作为主要物件来叙述呢?宋人严粲说:“行师有除道樵苏之事,斧、斨所用为多。”(《诗缉》)我曾由此推想,本篇之所以以强调斧、斨、锜、銶,可能与诗人是担任军中营建一类工作有关,相当于后世的工兵(参见拙作《诗经选注》)。三、四两句是对周公东征的赞美。武王灭殷以后,周部族与“殷顽民”的矛盾并没有完全解决,尤其是东方是周统治薄弱的地方,奄、徐、淮夷有相当的力量,当武庚叛乱时,内外互应,一度“殷顽民”给周王朝造成了很大威胁,自然也危及一般周民的生命财产。所以这位无名诗人——从征士卒,尽管自己在三年征战中吃了许多苦头,但对周公东征平息了动乱,四境得以安定,还是热情歌颂的。“四国是皇(吪、遒)”,写出了周公东征的声威,也隐含着参战者的自豪。英国诗人华兹华斯说:“诗起于经过在沉静中回味来的情绪。”(转引自朱光潜《诗论》第60页)最后两句正是诗人抖落了满身征尘之后,在沉静中回味而得来的亦悲亦喜的情绪。想到昔日战场上出生入死的经历,想到无数战友抛尸疆场,他尝够了战争给予他的辛酸苦辣,不禁发出了“哀我人斯”的悲叹;然而他究竟还算是一个幸运儿,终于死里逃生活着回来了,他又不由得喜形于色,唱出了“亦孔之将(嘉、休)”的歌声。从这一悲一喜的感受中,表现出他对战争的厌烦、对和平生活的向往之情,当然这也是千千万万人民的意愿与要求。


这首诗全篇直赋其事,不用比兴。结构采用复沓的形式,隔句押韵,韵脚 一律在偶句,一唱三叹,连用了九个“我”字,确有“往复委婉,用意深至,令人低徊不尽”(吴闿生《诗义会通》)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