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其雷,① 殷殷闻雷声,
在南山之阳。 在那南山之南。
何斯违斯?② 为什么伊人久违?
莫敢或遑。③ 不敢稍有空闲。
振振君子,④ 忠心耿耿的丈夫,
归哉归哉! 归来吧归来吧!
殷其雷, 殷殷闻雷声,
在南山之侧。 在那南山之侧。
何斯违斯? 为什么伊人久违?
莫敢遑息。 不敢稍事歇息。
振振君子, 忠心耿耿的丈夫,
归哉归哉! 归来吧归来吧!
殷其雷, 殷殷闻雷声,
在南山之下。 在那南山之下。
何斯违斯? 为什么伊人久违?
莫或遑处。⑤ 没有一点闲暇。
振振君子, 忠心耿耿的丈夫,
归哉归哉! 归来吧归来吧!
【注】
①殷: 殷殷,雷声。②何斯违斯: 此句两“斯”字为语辞。一说 前“斯”代此时,后“斯”代此地。③遑: 闲暇。④振振: 勤奋貌。一说“信厚”亦通。⑤处: 居住。
这首三章叠咏体的
诗篇,实只六句,后两章为首章的重复,但换韵时略有易辞。由于本文的过于简短与富于跳跃性,给确解带来
困难,另一
方面又给说解以相当的灵活性。凡属此类
情况,新说皆宜慎取; 只要旧说不穿凿,宜乎维持旧说。诗序认为此诗写“召南
大夫远行从政,不遑宁处,其室家能闵其勤劳,劝以义也”,除“劝以义”一说在诗中没有直接的表现外,余义均可
成立。戴震说是 “感念君子行役而作”,尤切
诗意。以行役 (死役徭役等) 为背景的作品,在三百篇中屡见不鲜。《殷其雷》仅是其中的一首。让我们仔细品味 “这一首”。
诗中的南山,当指终南。诗篇一开始就
写雷声隆隆,
雨意甚浓,阴
沉沉的
天气与阴沉沉的
思妇之心搭成一种
微妙的联系。以雷声殷殷兴起
情人的焦灼感 (即
忧心殷殷),在
楚辞《九歌·山鬼》中有: “雷填填兮雨冥冥,猿
啾啾兮狖夜鸣,
风飒飒兮木
萧萧,思
公子兮徒离忧! ”可参阅。唐代李商隐那首以 “一寸
相思一寸灰” 而享盛誉的无
题诗,开始也写道:“飒飒
东风细雨来,
芙蓉塘外有轻雷。”这种一致性,与其说是
彼此沿袭传承,无宁说是心同此理的妙合。看来,当诗中那位南山
女子听见雷声大作,山狖啾鸣,而忽起忧夫一念,原是
自然而然的。三章各言“南山之阳”、“南山之侧”、“南山之下”,本只系于南山,仅变末字以叶韵,别无异义。偏有人从这里看出“三章皆言 ‘在’而屡易其地,正以雷声之无定在,兴君子之不遑宁居”(胡承珙) ,我们也不妨承认他别有
会心。
作者未必然,而读者何必不然呢。
“何斯违斯,莫敢或遑”,诗中女子之夫为何
离家呢?是身不由己,忙于公务。这象是
妻子代丈夫立言的话。“何斯违斯”当是已然之辞; 或解为“为啥这时离开家”,成了正在进
行时态,与诗末
思归之意不大切合。为什么“莫敢或遑”,诗未显言; 若显言之,便是
诗经时代的一句
成语——“王事靡盬”啊! 从“莫敢”的语气,可体会到几分自觉的味儿,由意识推想存在,这位丈夫虽未必就是远行从政的大夫,至少也该有一点身份。不过第三章改说“莫或遑处”,便见被动的意味。大致这两种
成分都有,一方面对政令服从,另一面则是竭力尽心。“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也知塞垣苦,岂为妻子谋! ”(岑参) 难怪这人要被妻称做“振振君子”了。“振振”一词,有信厚、勤奋二义,此处不妨兼有。诗序“劝以义”一说或许即由此捕捉,但是说
过头了; 反过来,有人以为“冀其归可也,何必美其德邪,二义难以
合并” (姚际恒) ,则又不免失之拘泥。《伯兮》诗中的妻不是“愿言思伯,甘心首疾”吗,可这丝毫不损害“伯兮朅兮,邦之桀兮”在她心中的
美好形象。《殷其雷》诗中的丈夫或许没有堪称邦杰邦彦的帅劲儿,但“振振君子”的形象,也仍有私而美之的
理想化的
光辉,这一点,又并不能消除妻子的
烦恼和
思念,或者倒应说恰恰强化了这种
感情。对于丈夫,与“伯”之妻一样,这“君子”之妻也是爱与痛交加的,在表情上还无宁更激烈一些。她不是低吟曼唱到 “愿言思伯,使我心痗”、“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为止,而是干脆放声呼喊“归哉归哉”、“归哉归哉”,以致第三遍“归哉归哉。”就象听一首
歌曲,反复唱着“归来吧……归来哟……”,把人的心都唱紧了。直露的结尾,也能产生动人的效果。
“夫
戍边关妾在吴,
西风吹妾妾忧夫” (唐·陈
玉兰) 。《殷其雷》比较
接近于这样一种感情。诗中人反复叨念丈夫的“莫敢或遑”、“莫敢遑息”、“莫或遑处”,表现出一种殷切的担忧,虽然诗中并没有写她如何
想象丈夫
马瘏仆痛的
困顿,但与采卷耳的妇人都有同样的
愁绪。她也许较《伯兮》中人年纪稍长,所以心之所系不在 “非无膏沐,谁适为容。”《击鼓》诗疏引《韩诗》说周制“二十从政,三十受兵,六十还之。”诗中女子担心的已不是自己
青春的流逝,而是丈夫
平安的
生还。这种个性,足以使本篇在《卷耳》、《君子于役》、《伯兮》
等同类名作之外,争得一席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