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将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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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仲子兮!①    仲子啊,我求求你,
        无踰我里,②    别越过我家门户
        无折我树杞。    别攀折我种的杞树。
        岂敢爱之?     ——我哪里是吝惜小树?
        畏我父母,     是害怕我的父母,
        仲可怀也,     仲子真叫人牵记,
        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但父母的话可叫我心里发怵,
        
        将仲子兮!     仲子啊,我求求你,
        我踰我墙,     别爬上我家的围墙,
        无折我树桑。    别攀折我种的嫩桑。
        岂敢爱之,     ——我哪里是吝惜嫩桑,
        畏我诸兄,     是害怕我的几位兄长
        仲可怀也,     仲子真叫人牵记,
        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但兄长的话可叫我心里发慌。
        
        将仲子兮!     仲子啊,我求求你,
        无踰我园,     别跳进我的家园
        无折我树檀。    别攀折我种的紫檀
        岂敢爱之,     ——我哪里是吝惜紫檀,
        畏人之多言。    是害怕街坊乱语胡言。
        仲可怀也,     仲子真叫人牵记,
        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但流言蜚语可叫我心里打战。

        

(赵浩如译)


        
        【注】 ①将(qiang): 愿、请。②踰:越。
        
        《将仲子》是《诗经》中著名的情诗,表现的是爱情生活中复杂微妙情感矛盾。它的情感内容体现了我们民族伦理生活的特征,而它的艺术表现则反映了中国美学的通则。
        首先,这首诗采用比兴手法把情感矛盾客观化了。诗中写了杞、桑、檀三种植物,据推测,它们都是古代十分珍贵的树种。诗人选择这三种植物作为起兴,是出于情感表现的需要。因为这首诗表现的是一个少女初恋时又喜又惊的心理状态。这个少女在她可爱的人即将来她家幽会时,初恋的恐惧感陡然上升。她害怕被周围的父母、诸兄及乡邻发现和责备,于是虚构了各种可能出现的危险情景,担心“仲子”前来幽会时因为“踰里”、“踰墙”、“踰园”而损杞、桑、檀,惊动了父母、诸兄及邻人。所以她急切地对“仲子”提出一系列“无踰”、“无折”的央求。这当然是一种莫名的恐惧,无端忧虑,是这个少女内心矛盾的虚托。在这个少女的内心独白中,杞、桑、檀的出现,只是她心造的恐惧感的外射。
        其次,这首诗通过三组意象的巧妙组合把抒情主人公的内心矛盾戏剧化了。诗中包含着三组意象: 一是“仲子”,二是杞、桑、檀,三是父母、诸兄、邻人。它们的结构呈等边三角形。在抒情主人公的心灵世界里“仲子”是爱的对象,父母、诸兄、邻人是恐的对象,而杞、桑、檀则是联系这两种情感的中介物。她的情感就在这个三角形结构中徘徊,形成情感发展否定之否定的三段论式。起先她站在“仲子”的对立面保护杞、桑、檀,继而否认了对杞、桑、檀的爱护,表露对父母、诸兄、邻人的畏恐,最后又肯定了对“仲子”的爱恋,并与畏恐情绪相违抗,抒情主人公的情感经历了“之”字形波折之后,就陷入了无法挣脱的激烈冲突的漩涡。很明显,这是一幕复杂微妙的内心戏剧。这种戏剧化的情感表现大大加强了《将仲子》一诗的魅力。
        《将仲子》中的“仲子”是爱情的对象,它几乎成了 “情人” 的通称。但是这种爱情即面临着种种压抑和威胁,所以要爱而又不能放任地去爱,这就是《将仲子》一诗的主调,也是我们这个民族的爱情生活的一种深刻苦闷。如果深一层看,这种内心戏剧的心态贯穿着人类内心冲突的一个普遍的基本内容,即感性与理智的矛盾。人是自然属性与社会属性、感性与理性,感情与理智的对立统一体,人的内心世界时时充满着这两类辩证因素的冲突,人心常常是不平静的。人在各种精神生活领域中都会面临这种难以摆脱的内心冲突,爱情生活表现得更为集中和突出。《将仲子》所展示的虽然只是一个少女初恋时内心戏剧的图画,但却有极大的普遍性。我们的先民早已感受到“人言”的制约力量,体验到人生受到这种力量威迫而不能自主的烦恼。这种微妙的心理体验实际上是文明社会的产物。因为“人言”是社会理性的象征,人类一切本能的活动、情绪的活动,无不受着舆论环境和文化氛围的约制和影响,人的生命自然程序都因它而理性化,它把人的原欲引上社会规范规定的路途,使人由本能人变为社会人。然而它也因此使人类陷入各种困扰和苦闷,人们就在“人言”的无形桎梏中苦苦挣扎着。这就构成了人类心灵悲剧的一种“范式”。因此我们可以说,《将仲子》所表现的内心戏剧是人类内心世界中情理冲突、灵肉交战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