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傍晚坐船航行在静静的河上,
淡红色的云多辉煌。可是我视而不见,
我只看到你的头发上插戴的李花。
你露出笑容,坐在彩船的船头上面,
在你熟练的手里抱着一只琵琶,
你在歌唱一曲神圣的祖国之歌,
而从你的眼睛里射出青春的火花。
我默然站在桅杆之旁,但愿做这
炯炯的眼睛的奴隶,永远无止无休,
在幸福的痛苦里永远听你的歌声,
听你如花的素手进行悦人的弹奏。
(钱春绮 译)
【赏析】
在理解这首诗歌之前,我们先来简单介绍一下有关此首诗作的创作背景。赫尔曼·黑塞的这首诗歌写成于1913年,诗中那位中国歌女的原型取材于《聊斋志异》中的《婴宁》篇。
在小说原著中婴宁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她的母亲是狐,在父亲死后就寄住在鬼母处,于是自幼就养成了一种憨直任性、无拘无束、爽朗直率的性格。传统礼教与封建的闺训要求女性目不能斜视、笑不能露齿、坐有坐姿、站有站姿,“凡笑语,莫高声”,“言词庄重,举止消停”。而蒲松龄笔下的婴宁却对封建礼教这一套规矩置之不理。她不管走到哪里都毫无顾忌地“笑不可遏”。她不但敢笑,而且敢爬上树顶“狂笑欲坠”。连行婚礼时她也“笑极不能俯仰”,以致婚礼不能正常进行下去。蒲松龄所塑造的婴宁这一人物形象,成为中国古典文学中一个极富生命力的人物形象,历来深受读者的喜爱。
众所周知,黑塞特别仰慕中国文化,尤其崇拜孔子、老子、庄子的思想。他曾在一篇回忆录中说道:“我踱至书库的一角,这儿站立着许多中国人—— 一个雅致、宁静和愉快的角落。在这些古老书籍里有如此美好并且往往极有现实价值的东西。在那些令人恐怖的战争年代,我是怎样经常来到这里寻求能够安慰我、鼓舞我的思想啊!”黑塞对婴宁的了解是通过布伯编译的《中国神怪和爱情故事》,只不过该书在编译过程中把《婴宁》篇更名为《笑姑娘》,狐女婴宁也变成了一位笑女。而在黑塞的诗中笑女却又变成了歌女。尽管有如此重大的转变,但在诗歌中我们依然可以清晰窥见小说中婴宁的影子。
上面是我们对这首诗作的背景所做的一点介绍,接下来我们对这首诗歌作进一步的分析解读。
事件发生的地点是一条静静的河上,诗中主人公“我们”于某一天的一个傍晚,“坐船航行在静静的河上”,而河流两岸淡红色的槐树闪耀出灼灼的光华,天空中淡红色的云朵熠熠生辉。面对这样美丽炫目的景致,诗人的笔锋一转: 可是“我”不看这些。此句一出,在读者心底激起一个大大的疑问——为什么诗人面对如此良辰美景而无动于衷呢!在此,诗人以一个反衬的手法,说明即使这些河边的景致再美丽再绚烂也已经无法再打动人的心灵。因为在这里还有比它们更美的,而这就是一位中国歌女以及她“头发上插戴的李花”。
如果说在第一节中,歌女还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话,那么在第二节中她已经完全暴露在诗人面前。在这个部分里,我们须注意到诗人对于歌女的一连串充满动感的描写:“露出”笑容、“坐在”船头、“抱着”一只琵琶、“歌唱”一曲祖国之歌、“射出”青春的火花。这些把歌女的神态、动作、美妙的歌声以及青春的眼神惟妙惟肖地刻画出来。而这一切也早已深深攫取了诗人的心,使他为之倾倒。面对如此一位神秘而美丽的歌女,还能做什么呢!只求默然站立在桅杆之旁,做这炯炯眼睛的奴隶,永远无止无休,听“她”的歌声,听“她”如花的素手进行的悦人的弹奏。诗人用侧面烘托的手法更加衬托出这位中国歌女的惊艳与美丽。
诗中这些精彩的描写不免让人想起在《婴宁》里王子服与婴宁初遇时的情景。“会上元,有舅氏子吴生邀同眺瞩,方至村外,舅家仆来招吴去。生见游女如云,乘兴独游。有女郎携婢,拈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生注目不移,竟望顾忌。女过去数武,顾婢子笑曰:‘个儿郎自灼灼似贼!’遗花地上,笑语自去。生拾花怅然,神魂丧失,怏怏遂返。”王子服的一颗心由此被囚禁被俘虏。而这和黑塞在这首诗中对此的描绘,有异曲同工之妙。诗人把对歌女细致的描绘转化为自己对其的仰慕之情,而这一切都来自她的美艳与神奇。
黑塞的诗歌大多都是流浪漫游途中有感而发,书写成篇的,这首诗歌也不例外。此首诗作就像一幅生动的画卷,展现在读者面前。黑塞善于将自己所见所闻与人生际遇以及存在的悲喜紧紧结合在一起,把对外部自然和内在个体的关系的追问融入自己的心灵之中。他的诗以短诗居多,结构层次清晰,每节以四行组成最多见。语言优美,文笔流畅,生动幽默,具有浓郁的抒情意味。也正如有论者指出的那样:“他的生花之笔将我们的感情唤醒,使我们长受禁锢的心灵暂返天真。”这大概正是黑塞诗歌真正的魅力之所在。
(李 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