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而我明知不可能,
我无法如愿地将你拥抱。
那澄净明亮的天空即是你,
我是鸟儿,囚禁在这牢笼一角。
在冰冷而漆黑的栏栅中,
我痛楚的眼光迷茫地望向你,
我想往有只手伸过来,
我能忽然张开翅膀飞向你。
我想往有一瞬间的疏忽,
让我从这沉默的监狱翅膀振作,
对着狱卒大肆嘲笑,
我想往这些,却明知不可能,
我没有走出这牢笼的能力。
假若狱卒愿意,
我不会再有飞翔的一口气。
当我昂头唱一支欢快的歌,
他的嘴唇向我将吻飞抛。
天空啊,假若我想有一天,
从这沉默的牢笼振翅,
我将对哭泣的孩子的眼睛说什么,
放弃我吧,我只是囚鸟一只。
我是那燃烧自己心的蜡烛,
把一座废墟点燃焚烧。
假若我愿意,我会选择沉默,
把一个鸟巢毁捣。
(穆宏燕 译)
【赏析】
诗集《囚徒》发表于法罗赫扎德1955年离婚后。法罗赫扎德的行为在当时的世俗眼光中是极为离经叛道的,遭到了卫道士们的谴责。而她天生似乎就不适合过正常的普通人的婚姻生活。她有着强烈的自我意识,不甘心在社会规定的框架中度过自己的余生,不愿为丈夫、儿子牺牲自己的人生理想,“那样的话,世界就是一间小屋子,我将满足于参加舞会,穿漂亮时髦的衣服,同邻居女人聊天,同婆母吵嘴,总之成千种毫无意义的肮脏琐事。我将不会认识到更广阔更美丽的世界,就如同一只蚕在一个狭窄黑暗的天地在自己的茧中蠕动、生长、结束自己的生活。然而,我不能也不曾能这样生活。当我认清楚自己,我就开始了针对这种愚蠢生活的反抗和叛逆。我始终希望能成为一名伟人,我不能像千百万人那样生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转引自穆宏燕著《凤凰再生:伊朗现代新诗研究》)。在当时的社会舆论压力下,离婚后的法罗赫扎德并不轻松,挣扎在深深的自责之中。她在《逃避和痛苦》中表述了这种痛心惶恐的情绪:“我是不安分的灵魂,夜晚对自己一无所知,/我在沉默中痛苦地哭泣,/对所做不安,对所说后悔,/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和你的爱情。”已经走出婚姻牢笼的她尽管自责,但正如《囚徒》中所表现的,她是绝对不会再回头的。
全诗七节,每节四句,结构工整,形象鲜明生动。第一节将天空暗喻为第二人称的“你”,将自己明喻为囚禁在牢笼一角的鸟。本诗用第一人称叙述者“我”直接袒露内心隐秘的欲望,感情表露很充分。法罗赫扎德认为好诗就应该将诗人的整个身心无拘无束地表达出来,若对艺术加以限制,就失去了艺术的灵魂。将生活献给艺术,为艺术而生活的法罗赫扎德是不愿为感情戴上枷锁的。自由奔放的感情才是艺术飞翔的天空,正如无边无际的天空才是鸟儿真正的归宿,而笼中鸟与天空的实际距离不次于生死之隔。用第二人称“你”来称呼对方时一般都是在近距离的面对面的情况下。这里用“你”表明天空在鸟儿心目中占据着重要地位,也许实际距离很远,但心理距离很近,天空就在鸟儿的心中,可以随时与之进行心灵深处的交流。很明显,这里的笼子暗指多年形成的对妇女身份的界定与规约,这些精神牢笼严重阻碍了妇女实现个人价值、展示个人魅力,不禁令人对笼中的鸟儿深表同情。第二、第三节具体展示了笼中鸟的生存状态,那就是对天空的期盼,对自由的渴望。“我痛楚的眼光迷茫地望向你”,一心只想“张开翅膀飞向你”或“在你身旁重新开始新生活”。第四节指出“我”明知这一切不可能,因为“假若狱卒愿意,/我不会再有飞翔的一口气”。对于不安分守己、不愿守妇道的女人来说,人人都可能是狱卒。终日以风霜刀剑严相逼,哪里还有鸟儿振翅高飞的可能性呢?第五节中“我”羡慕笼子外面孩子自由自在的生活,他的微笑对于笼中的“我”未尝不是灰暗生活中仅有的一抹亮色。第六节表现一位母亲的无奈:面对未成年的孩子,怎忍心抛下他,该“对哭泣的孩子的眼睛说什么”?于是“我”未免心灰意冷,在第七节中愿做“燃烧自己心的蜡烛”,在烛泪之中埋没自己做一只翱翔在天空的苍鹰的雄心。
《囚徒》可以被看做是诗人离婚之前心境的真实写照,想冲出去可又难以割舍已有的生活。整首诗弥漫着痛苦、迷茫、彷徨、犹豫、无助的感情,表现了似乎永远走不出牢笼、却又总想走出的矛盾挣扎。《囚徒》反映了广大妇女渴望自由、实现人生价值的心声,在当时的社会历史条件下具有普遍的现实意义。
(马 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