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棕褐色的夜里。
歌声从远方漂来:
像点点滴滴的金光
流过颤栗的水面。
我的灵魂是一张琴,
被看不见的手指弹拨,
因缤纷的极乐而颤抖,
悄悄地把船歌轻吟。
——有谁倾听?……
(飞白译)
【赏析】
在抒写下《孤独》后的四五年,即1888年至1889年,尼采,这个曾耸人听闻地宣告“上帝死了”,尔后又无视一切传统,提出“重估一切价值”、倡导诗化人生的诗人哲学家,被沉重的孤独吸干了生命的精髓,他在期待友谊、渴求理解、希望被发现的孤单寂寞的窒息中,精神濒临崩溃。当他被人接回家乡,途经威尼斯时,竟然唱起了他一生中最酸楚而又最优美动人的即兴曲,一支比《孤独》更动人心弦的抒情曲——《威尼斯》。
威尼斯是尼采所喜爱的唯一的城市。他在这座闻名世界的水上城市住过几个月。诗人曾伫立桥头,在静谧和浓厚的棕色夜景中陶醉。也许是因为从远方飘来的歌声那么柔情脉脉,也许是因为泪水般闪烁的灯火如此温和地点缀了颤栗的水面,以致现实世界与心中的幻想融合成一体,呈现出仙境般的幽雅和诗意。诗人疲倦的心,似乎在这里才稍稍得到了片刻的休息,尽管这抚慰人的片刻良辰最后都将一同流入沉沉暮色,一去不复返。
诗人的灵魂永远不肯安息,永在骚动不安之中,就像一张时时刻刻都在被无形的手指所弹拨的琴。真诚的心啊,在缤纷的思想中感到极乐的颤抖,悄悄把船歌吟唱,唱得那么深沉,那么美妙,那么动听,可是——
“有谁倾听?……”
是啊,有谁在倾听?有谁会倾听这被称为“疯子”和“狂人”的缤纷的梦呓?——这就是尼采的悲哀和绝望之处。
这诗句渗透了泪和血交织而成的辛酸,这疑问在尼采心中不断扩展,跌宕回旋,余音袅袅。然而,这声音并没有在19世纪的人们心中激起涟漪,却给后来的诗人、哲学家们的心灵带来了难以平静的颤栗。这难道不是时代和历史的悲剧和荒诞吗?人类文化史的每一页,我们说它是以血和泪的代价铸成的,恐怕不算过分吧。
此后,尼采沉入生命的梦与醉之中达十年之久。在疯狂中,他找到了再也不受人类的哀怨的干扰的宁静。1900年8月25日,诗人哲学家孤独地在魏玛与世长辞。
而关于《威尼斯》,后来人无法不将其看作尼采在步入一生最凄惨阶段的前夕所留下的最动人和最“幸福”的绝唱。
(季新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