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耳止于听,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人间世》)
鉴 赏
北京奥运会上,中国提出了一个令全世界振奋的口号——“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充分表达了中国欲融入世界大家庭的愿望。不过,如果当时有一个中国古人穿越回来,坐在看台,细审这个口号,恐怕会觉得有点问题: 我们真的跟他人同在一个世界,共做同一个梦么?
在中国古人看来,绝对不是这么回事,他们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心斋”。
跟世界上其他的文明古国一样,中国古代也有着极为丰厚的祭祀文化,这种文化直到今天仍在中国的民间生活中留有余迹。但不同于其他民族的祭礼,在中国人看来,祭祀的对象,永远不是外在的人格神,而是自己当下的与天地宇宙共同运转的灵明之心。中国古文明保留了祭祀的外在仪轨,却扬弃了祭祀的实质内容,从而形成了一种既不同于远古的巫术图腾文明,也不同于现代科学文明的“心祭”文明。
《人间世》里讲的“心斋”,正是细致地描述生活在这种文明中的“士”的“心祭”过程。
在一个真正的“士”看来,天地宇宙,全部归于我当下这一心,我心与当下的天地宇宙的运转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我在具体的生命实践中诚敬己心,就是在观测天地宇宙的运行;反过来说,我心能够生动地震颤,本身就是天地宇宙的运动在我身上的反映。我要担忧的,只是这种反映是否如实,是否受了一己私欲的干扰,从而遮蔽了我对天地宇宙运行的全体观照。而当我能真正做到这种意义上的“存天理,灭人欲”之后,我便与天地宇宙成为一体了。到了这时,我心的变化就是天地宇宙的变化,于是便能“从心所欲不逾矩”,“人”也就成了“圣人”。
《人间世》里孔子对颜回说的这番话,表面上是一种政治生存技巧,实际上是在借颜回的入世之心教给他如何与“天”沟通的途径。颜回首先提出“端虚勉一”、“内直外曲”、“承而上比”的用心方法,希望能以此达到游说的目的。在孔子看来,这些方法都是有心为之,“皞天不宜”,达不到任何说服的目的。孔子只是让颜回老老实实地观照心中运行的天道,如果真能这样贯彻下来的话,鬼神也会来帮助他,更何况游说一个桀骜不驯的太子呢?
这个过程,就是古人所谓的“心斋”。心斋者,洁净己心以通天也。一人一颗心,一人一个天。我的天与你的天可以相互重合,相互沟通,却不能因此说就是一个。佛家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现代物理学也已发现了时空的相对性与不稳定性。彼此皆是自说自话,还说什么“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呢?
但是,我们也不同意将“心斋”绝对孤立化的看法,这样就成了郭象的“独化论”了。“心斋”说到底是要与“天道”沟通,而“天道”的运行,必然是包括了一切与我有缘的众生的生命行为。只有与众生共同起舞,一室千灯,灯灯互映,心中之天才能真正活起来。庄子对这一点似乎强调得不够,今人将他视为消极避世的鼻祖,倒也不完全冤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