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在下,赫赫在上。天难忱斯,不易维王。天位殷适, 使不挟四方。
挚仲氏任,自彼殷商,来嫁于周,日嫔于京。乃及王季, 维德之行。
大任有身,生此文王。维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 聿怀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国。
天监在下,有命既集。文王初载,天作之合,在洽之阳, 在渭之涘。
文王嘉止,大邦有子。大邦有子,倪天之妹。文定厥祥, 亲迎于渭。造舟为梁,不显其光。
有命自天,命此文王,于周于京。缵女维莘,长子维行, 笃生武王。保右命尔,燮伐大商。
殷商之旅,其会如林。矢于牧野;“维予侯兴,上帝临女, 无贰尔心!”
牧野洋洋, 檀车煌煌, 驷��彭彭。 维师尚父, 时维鹰扬。 凉彼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
熟悉《诗经》的人都知道,“大雅”中的《生民》、《公刘》、《绵》、 《皇矣》、《大明》等诗,叙述了自周始祖后稷建国至武王灭商的全部历 史。所以,我们读《诗经》,不但可以获得高雅的艺术享受,而且可以 从中学到不少的历史知识。文史不分家,于此可见一斑。无疑,了解这 段历史,会对我们的文学欣赏带来很大的帮助。《大明》所表现的,正 是殷纣王与周武王在牧野(今河南淇县西南) 进行决战的一幅波澜壮阔 的历史画面。
诗篇的开头以至整首诗的很大部分,乍一看来似乎与历史上这场著 名的战争并无多大关系。但是,只要通读全篇,我们就会发现它们之间 有着内在的逻辑联系。从这首诗所洋溢的豪迈气度来看,它当作于周 初。这时侯,周族人日益强大。统治者鉴于殷商的不得人心,对百姓采 取了稍为松宽的政策,组织他们从事耕种,积极生产,人民生活有所改 善。统治者还制礼作乐,大兴文教,配合统治。
这种精神体现在诗中就是对神明与祖宗的颂扬。《大明》的第一 节,已经显露出殷商之失却天下乃出于“赫赫在上”的天命。“天位殷适, 使不挟四方,”是说上帝有意让殷纣为王,而今又使他失却了自己的领 地。这样,王权的得与失,朝代的兴衰起伏,就统归于神灵的作用了。
接下去,该诗叙述了周文王之父王季与太任姑娘以及文王与太姒结 婚的情形,意在表明文王和武王的诞生,他们光辉的德行,全都是天神 造化的产物:“天监在下,有命既集,文王初载,天作之合。”上天对凡尘 的一切明察秋毫,无所不控,它把在人间的作为让与周文王及其儿子武 王来代理。这实际上是中国古代天人合一思想的最初的朦胧表现。所 以,武王的诞生,就是“保右命尔,”天命所属天保佑之,已经大有点孟 子所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意味了。
及至商、周两军对垒牧野,也就是诗中的最后两节,才正面展开了 这场战争的具体图像。最终周武王的胜利,“肆伐大商,会朝清明”,就 与开头的一节遥相呼应,完整而深刻地体现了我们的祖先初民神灵至上 的自然观和宇宙观。这首诗歌,与其说是对他们祖先的颂扬,倒勿宁说 是对神灵的膜拜和礼赞。
这是一首比较长的叙事诗。虽然我们从中看不出鲜明突出的人物形 象以及清晰连贯的情节脉络,但这并不能抹杀它在艺术创造上的重大价 值。正如我们前面所说的,这首诗并没有着力于对这一战争场景的详尽 描绘。它倒是让人感到,作者似乎站在一个更高的层面,在人与神灵遥 相呼应的宏观视点上,来立体地、纵深地描绘这场战争和与之有关的人 物与神灵,进而使得关于这声战争的那部分文字,仿佛被置入了一个更 加深邃开阔的背景气氛中,得到了有力的衬托。
这种先抑后扬、前后呼应的写法,避免了艺术表现上的呆板和单 调,整个诗篇给人跌宕起伏、气势恢宏的印象。尤其是最后两节具体战 争场景的描绘,确乎如见其人,如闻其声。我们似乎听到武王在阵地前 沿慷慨激昂的宣誓:“我大周的振兴就在今日! 上帝在监视着我们,大家 一定要赤胆忠心,奋勇向前。”开战的情势,只寥寥数语,便跃然纸上。 你看,“牧野洋洋, 檀车煌煌, 驷��彭彭。”一连三个排比的句子, 造成一 种语势上的威严感和紧迫感,把鏖战的气势和盘托出。其中,尚父也就 是古代姜太公的形象被作者着重凸现了出来。他象那凌空奋飞俯冲的雄 鹰,辅佐着武王,东奔西驰,血战疆场。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作者在 艺术表现上业已注意到了典型化的表达技巧。通过姜太公的雄武英姿, 我们不是深深地感受到了周军英勇无敌的作战气势了么?
我们不能不惊叹于作者在语言运用上的洒脱和精到。且不说“小心 翼翼”、“天作之合”等以被当成成语被固定、流传了下来,单是那“洋 洋”、“煌煌”、“彭彭”几个象声词,不但合乎音韵的节奏,而且顺乎我们 心理活动的变化,读来琅琅上口,令人过目不忘。
当然,就整个《诗经》的艺术水平看,《大明》的艺术成就不能说 是很高的。周初的一些雅诗和颂诗还有祀神的宗教气氛和单纯叙事的特 点,这在《大明》中可以明显地感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