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偕老。副笄六珈。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象服是宜。 子之不淑,云如之何?
玼兮玼兮, 其之翟也。 鬒发如云, 不屑髢也。 玉之瑱也, 象之揥也,扬且之晰也。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
瑳兮磋兮, 其之展也。 蒙彼绉��, 是绁袢也。 子之清扬, 扬且之颜也。展如之人兮,邦之嫒也!
《君子偕者》这首诗,是讽刺卫宣公夫人宣姜的。《诗小序》说: “刺卫夫人也。夫人淫乱,失事君子之道、”所说甚是,后世学者多宗 之。
“君子偕老”:“君子”,妇女对丈夫的称呼,此处指卫宣公。有人以 为指公子,非也。“偕老”,本义是夫妻相亲相爱,双双白头到老。此处 是说卫宣公死后,宣姜应该贞洁自守,终身不易其志。这一句,是诗人 的立足点,也是诗歌的生发点,全诗即由此而生发开去。以下便转入对 宣姜首饰的描写:“副笄六珈。”“副”,是覆盖在头上的一种首饰。《释 名》说:“王后首饰日副。副,覆也,以覆首也。”“笄”,是插在头上绾发 的一种首饰。《说文》说:“笄,簪也。”“珈”,也是首饰,加在笄下,垂 以玉,其数有六,故曰六珈,为诸侯夫人所佩。接着写宣姜的体仪,“委 委佗佗,如山如河。”这两句有两种解释: 一是指宣姜的体态柔美,行步 袅娜多姿,有如山河之蜿蜒。《孔疏》引孙炎说:“‘委委’,行之美;‘佗 佗’,长之美。”二是指宣姜举止雍容自得,如山之重,如河之深。《诗集 传》说:“委委佗佗’,雍容自得之貌。‘如山’,安重也;‘如河’,弘广 也、”前者着眼于体态、步履之美,后者着眼于举止端庄,仪表威严。行 为淫乱之宣姜,何以能端庄? 又何以有威严?前说为是。“象服”,镶以 珠玉、绘以翟羽之服,又名袆衣。《说文》袆字注引《周礼》曰:“王后 之服。”“象服是宜”是就前三句综合言之,是说这样的美人儿,佩戴着如 此贵重的首饰,再穿上象服,俨然是一位合格的诸侯夫人。言外之意是 不合格。这就极其自然地引出了“子之不淑,云如之何”两句,委宛曲 折,含蓄蕴借。“不淑”的解释有三: 一曰失德。顾炎武说:“失德,亦谓 之不淑。《诗·君子偕老》:‘子之不淑,云如之何!’是也”(《日知录》 一卷三十二) 二曰不幸。陈子展说:“不淑,犹言不吊,犹言不幸也。” (《诗经直解》) 三曰不端庄。袁梅说:“不淑,行为不好,行为不端。” (《诗经译注》) 我以为“不幸”有怜悯、同情之意,与诗旨不合;“失德” 说与“不端”说近似,较为恰当。“子之不淑,云如之何!”是诗歌的主题所 在,是诗人的点睛之笔,得其确解,则全诗无不明矣。
第一章着重渲染宣姜的服饰美、体态美,俨然是一位合格的诸侯夫 人,然而内心龌龊,行为淫乱,不象一个诸侯夫人的样儿。下两章紧扣 这一中心,进一步渲染她的服饰美、仪容美,以增强心灵不美、行为不 美的反衬作用。
二、三两章,章法相同而略异。两章均以复叠形式开头,渲染宣姜 的服装美:“艳丽啊,艳丽啊! 她那绘着野鸡羽毛的礼服啊!”“鲜明啊, 鲜明啊! 她那水红色的外衣啊!”句式同,手法也同。不同的是第二章立 即转入对宣姜仪容、首饰的描绘; 先写头发油黑而稠密,象写云一般柔 美; 再写美玉制成的耳环,象牙雕成的发揥,而后写额角 (杨) 嫩白; 而第三章则是撇开了头发、 首饰。 接着就写绉纱的巾衣 (绉��), 短袖 的内衣 (绁袢),而后写眉清目秀 (清扬),额角红润 (扬且之颜)。同 是写额角,写法也不同: 第二章只“扬且之晰也”一句,第三章在“扬且 之颜也”句上,加以“子之清扬”,不仅增添了句法的灵活性,而且突现 了丰姿的娇艳度。诗人笔下的宣姜,虽无庄姜那种“巧笑倩兮,美目盼 兮“(《卫风·硕人》) 的楚楚动人美,却也使行者止步,耕者忘犁。所 以诗人在结尾处以赞叹的口吻说:“怎么象天仙下凡啊! 怎么象帝子降临 啊!”“这样的美女真 (展) 少见啊! 乃一国之绝佳啊!”前者以反问作 结,后者以感叹收尾; 前者以比喻赞其美,后者以直言颂其美; 前者以 排偶句收束全章,后者以散行句不仅收束全章,而且暗扣“君子偕老”, 反衬“子之不淑”,笔法变幻多姿,耐人寻味。
王夫之说:“‘子之不淑,云如之何?’‘胡然我念之?亦可怀也!’皆意 藏篇中。”(《诗译》) 沈德潜说:“讽刺之词,直诘易尽,婉道无穷,卫 宣姜无复入理,而《君子偕老》一诗,止道其容饰衣服之盛,而首章末 以‘子之不淑,云如之何’二语逗露之。”(《说诗脺语》) 王照圆说:“《君 子偕老》诗,笔法绝佳。通篇止‘子之不淑’二句,明露讽刺,余均叹美 之词,含蓄不露。……至笔法之妙,尤在首末二句。首云:‘君子偕老。’ 忽然凭空下此一语,上无缘起,下无联缀,乃所谓声罪致讨,义正词 严,上《春秋》笔法。末云:‘邦之嫒也!’诎然而止,悠然不尽。一“也” 字如游丝袅空,余韵绕梁,言外含蕴无穷,是文章歇后法。“(《诗 说。》) 这些评论,的是中肯,而王照圆说得更具体,也更得体。诗的主 题,是揭露,是讽刺,然而全诗除首章首句“君子偕老’和末二句“子之 不淑,云如之何”外,全是赞美,全是颂扬。诗人把宣姜的仪容写得极 其超群,服饰写得无比华丽,正是为了反衬她灵魂的丑恶,行为的肮 脏。这种以美为剌、欲剌故美的手法,能把内外不称、表里不一的现 象,揭露得更加淋漓尽致,而产生出更加强烈的讽刺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