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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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
        坎其击缶, 宛丘之道。 无冬无夏, 值其鹭

        中国封建社会的经学家、小学家们有一种固执的毛病。压抑着人的 七情六欲,包括自己曾经体验过的美好爱情生活,在审美意象即将打 动心灵的瞬间,突然残酷地关闭心扉,转而去寻找什么王政、德化之类 的大学问了。《陈·宛丘》便遇到了这样的艰难
        《毛序》说:“宛丘,刺幽公也。淫荒昏乱,游荡无度焉。”自此,千 百年来的注家就没有离开这根指挥棒。朱子《诗集传》慎重解经,云泛 指“游荡人”,依然滥觞于《毛序》。王荆公《诗义钩沉》解“值其鹭羽” 云,值为遭。曰值者,百姓厌苦之言。王氏有一个重要发现,后将述 及。但他对文意的串讲当未脱变风窠臼。今人陈子展考《谥法》,动祭 无常曰幽,从而得出幽公谥号与幽合,诗即是史的结论。高亨则认为: “陈国巫风盛行,这是一篇讽刺女巫的诗。”虽然在思路上有着质的飞 跃,但感情的门扉仍然紧紧关闭着。
        我们说,《陈风·宛丘》是一首不折不扣的爱情诗。它表现了诗经 时代青年的择偶标准、审美观念以及单相思的痴心痛苦
        “宛丘”,《诗集传》: 四方中央下曰宛丘。《郡县志》: 宛丘在陈 州宛丘县南三里。说明着秋时的陈国确有这样一个盆地式的活动场所。 大抵今天的庙会与之类同。人们在节假日约定俗成地在这里娱乐、祭 典,或者从事商业活动。诗人在鼓声喧闹的祭典上偏偏爱上了那位插着 美丽的鹭丝羽毛而轻摇曼舞的巫女。可见,在信鬼而好祀的先秦社会、 巫祝之职,还未发展为装神弄鬼的骗子,美丽的姑娘也常常司其事,所 以引起了小伙子的爱慕。“子”,巫女的代称。“汤”读为荡,乃欣赏姑娘神 形舞姿而产生的冶悦之感。“洵”,真也。小伙子不知着了什么魔,对那 位姑娘一见钟情,尽管心里清楚“无望”,但强烈的青春欲火仍然使其不 由自主地陶醉在爱的梦幻之中。他无拘束地憧憬着自己的人生,他眼前天地是那么广阔,心中的感情是那么奔放,哪怕是单相思,也比“父 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罗网,姑表或姨表的小圈子多几分神韵。然而, 坎坎的击鼓声也隐藏着他的痛苦。那位少女有一股吉普赛式的野味,她 只会销魂地挑逗,而绝无真挚地给予。她用羽编成的扇子轻轻地搡打 着小伙子的额头,随着音乐、鼓点的伴奏,她的舞姿婆娑,窈窕娇巧的 形体在说话。无名诗人意识到一种被调笑、被回绝的失败,音乐和鼓点 也随着感情瞬间的低落而浑浊麻木了。“值其鹭羽“和”值其鹭 ”的 “值”,历来大部分注家都训为持,唯有王安石独具慧眼,解为遭。持缺 乏感情色彩,仅是主体对事物的客观描绘,重在事物本身的美; 遭则渗 入诗人的主体意识,重在对象和主体感情的交流,而更突出主体的顽强 沉深处。犹言当头挨一棒依然不悔。仔细品味这首民歌,它是对爱情失 意的惆怅反思。首章深情绵邈,却以清醒的逻辑认识“无望”点睛。“无 望”是此篇的基调。然而愈是无望愈能激发痴心男子渴望之情,变态 爱情心理相反相成的凝聚力之持久,胜过常态爱情心理的稍纵即逝。于 是,次章、三章便成为抒情主人公靡日不思的喃喃自语了。最使小伙子 欢欣感奋的生活就是“值其鹭羽”,它珍存在记忆表象中经久不散,无冬 无夏,无日无夜。这是浪漫的不切实际的求索,也是殉道者深沉凝注的 感情寄托。无望而又渴望的矛盾冲突构成的审美境界,具有心系真、 善、美而又不能得以实现的悲剧意味,正是这种人类情感生活无可避免 的悲剧性,赋予《陈风·宛丘》以不朽的生命力。
        这首民歌在艺术表现上也有几个显著特色。第一,首章连用四个感 叹词“兮”字,增强了诗歌的抒情性,把男主人公的心理活动强烈地宣泄 出来。第二,“坎其击鼓”和“坎其击缶”都不是纯然的状物,激越的鼓 点、悠扬的缶音烘托出小伙子并不平静的复杂心态,建构了特定场合的 抒情氛围,其美学意义为黑格尔所说的理念的感性显示。第三,后两章 语句的基本重复,虽然是诗经惯用的表现手法,但用在此篇精妙绝伦, 因为无名诗人对巫女的热爱已经达到无以复加的痴迷状态,重章叠句的 运用恰好把他陶醉于深情的神形逼肖出来。我们说,当艺术的感性形式 诸因素把艺术内容恰当地、充分地、完善地表现出来,从而使欣赏者为 整个艺术形象的美所吸引,而不再去注意形式美本身时,这才是真正的 艺术形式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