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茅包之。白茅草把它来包。
有女怀春②,姑娘啊心儿动了,
吉士诱之③。小伙子把她来撩。
林有朴樕①,森林里砍倒小树,
野有死鹿,野地里躺着死鹿,
白茅纯束。茅草索一齐捆住。
有女如玉。姑娘啊像块美玉。
舒而! 慢慢儿来呀!
脱脱兮⑤! 轻轻地来啊!
无感我帨兮⑥! 我的围裙可别动!
无使尨也吠⑦! 别惹得狗儿叫起来啊!
(采用余冠英译诗)
[注释] ①麕(jun):獐子。②怀春:指男女春情荡漾。③吉士:对男子的美称。④朴樕(su):矮小的树木。⑤舒而脱脱:舒缓的样子。⑥帨(shui):女子佩巾,即围裙。⑦尨(mang):多毛的狗。
[赏析] 这首诗由“死麕”入手,成功地描述了 一段带有山野风味的恋爱史。它分三个阶段,亦即三个场面。其一是男女主人公的初次晤面。打猎的小伙子在搜索猎物的途中,遇见一位农家姑娘,顿生爱慕之心,姑娘也以真情相报。少男少女,一见钟情,并非都是幼稚的、盲目的。他们多有自己的审美选择,并且往往凭着青春的特有灵感去理解和把握对方的心性。“野有死麕,白茅包之。”这“白茅”无疑标示着纯洁。姑娘正值豆蔻年华,春情荡漾,但她并不掩饰,这就是纯洁的表现。小伙子爱上了姑娘,便要“诱之”,即进行挑逗,把爱恋之心赤裸裸地捧献出来。尽管在“雅士”们的眼里,它未免显得粗俗,但毕竟真纯。这就是他们爱情的基础,也是诗歌强大艺术魅力的泉源。其二是在林中约会的场面。如果说上回是不期而遇,这回却是有“预谋”的。男的去打猎,女的则去打柴,双双来到散布着灌木丛的林子里,那儿是他们自由地表达爱情、发展爱情的天地。由于爱情的鼓舞,男的猎获了野鹿,女的也拾得一堆柴禾,而后是男的用白茅把两者捆扎起来,扛在肩上,送女的回家。自然不会一径送入门内,因为女方的父母还一无所知哩。以打柴为由,外出幽会,表明这位怀春姑娘的勇敢和狡黠。这种情况似乎带有普遍性,它大都表现在民间歌谣里。有首近代民歌就有类似的描述:“乖姐住在竹林坡,手扶竹桠望情哥。娘问女儿‘作什么?’‘我数竹子多几棵。昨日数来九十九,今朝数来少一棵。’少一棵,一心一意望情哥。”这 一位是用“数竹子”来掩饰“望情哥”的行动,也狡黠得可爱。爱情可以启发智慧,这些就是明证,大概谁也不会否认的。其三是夜间幽会的场面,可能就在女子的住处,或者在她住房的附近。这时两人已经十分亲近,情不可抑,热烈的举动就出现了。女的生怕被家人发觉,带着少女固有的羞涩反复叮嘱道:“轻一点啊,慢一点啊,别碰我的围裙啊,提防惊动那条无情的狗!”大胆而又细心,其间表现出纯洁,也表现出智慧。这一章是全诗的高潮,所以显得紧张热烈,闪烁着诱人的神秘光彩。
这首诗篇幅短小,共11句47个字,却完整地显示了这对青年男女恋爱的过程,可谓取材严而用语精。三个画面,每个都有人有物,且都在活动演变,因而给人以明丽鲜活的感受。男女主人公有血有肉,神情宛然。小伙子勇武豪放,姑娘聪明伶俐,这些全是通过情节和画面表现出来的,似不着力。其实,这“似不着力”便是功力深厚的显现。准确地把握瞬间出现的最富特征的一鳞半爪,而后将它们组合成优美灵动、含蓄隽永的意象,系风捕影之外,还要化零为整,谈何容易! 有的地方全用白描,意在“点睛”,所以渗透力特别强。例如诗的末章全是少女的话:“舒而脱脱兮! 无感(撼)我帨兮! 无使尨也吠!”三个短短的祈使句,既表达了女方的激动、挂虑、羞涩种种微妙的心态以及半推半就的神情举止,又刻画了男方感情和行为的热烈,内容丰富,且都难于言说,可见作者化难为易、执简驭繁的功力是惊人的。这种功力源于深厚的审美修养,而这种修养归根结蒂是生活的赐予,是真情实感的积累,所以质朴和深沉兼而有之。
诗写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的恋爱,由感情的交流到肤体的亲近,曲尽其情,曲尽其态。这在拘守封建礼法的“正人君子”看来无异洪水猛兽,怪不得经学家们要对它进行曲解了。《毛传》抓住末章女主人公的话,说诗的主旨是“恶无礼也”,然后作进一步的发挥:“天下大乱(《郑笺》:谓纣之世。),强暴相陵,遂成淫风。被文王之化,虽当乱世,犹恶无礼也。”一方面说它反映了乱世的“淫风”,另一方面又为圣人(据说《诗经》是孔子删定的)讳,为经书讳,不敢正视诗中表现的带有山野风味的爱情,硬把女主人公歪曲成守礼的楷模,说什么“乱世之民贫,而强暴之男多行无礼,故贞女之情欲令人以白茅裹束野中田者所分麕肉为礼而来”,“野有死麕,白茅包之。”聘礼是有了,然而媒妁不至,所以女主人公对于男方的求欢予以斥责、抗拒。这些与诗歌的情节相去甚远,根本拉扯不到一块儿来,毛、郑等人竟这样强为解释,并被后来的许多研读者奉为圭臬。在诗经学研究史上所产生的影响,应当说是属负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