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抽其棘。我拿锄头除荆棘。
自昔何为? 从前开荒为的啥?
我蓺黍稷。我种高粱和小米。
我黍与与②,我的小米多茂盛,
我稷翼翼③。我的高粱多整齐。
我仓既盈,我的仓库已堆满,
我庾维亿。囤里藏粮千百亿。
以为酒食,粮食用来做酒饭,
以享以祀。用它献神和祭祀。
以妥以侑,请来尸神敬上酒,
以介景福。求神快将大福赐。
济济跄跄④,助祭恭敬又端庄,
絜尔牛羊,洗净你的牛和羊,
以往烝尝。准备拿出作祭享。
或剥或亨,切的切来烧的烧,
或肆或将。摆上碗盏端上堂。
祝祭于祊,太祝祭神庙门里,
祀事孔明。祭事完毕又周详。
先祖是皇,祖宗前来受祭祀,
神保是飨。神灵来把酒肉尝。
“孝孙有庆,“主祭少爷有吉庆,
报以介福,神明酬报洪福降,
万寿无疆!” 赐您万寿永无疆!”
执爨踖踖⑤,厨师敏捷做菜肴,
为俎孔硕⑥,案上鱼肉真不少,
或燔或炙。有的红烧有的烤。
君妇莫莫,主妇恭敬又小心,
为豆孔庶⑦,端上佳肴一道道,
为宾为客。招待宾客真周到。
献酬交错,主劝客饮杯盏交,
礼仪卒度,遵守礼节不喧闹,
笑语卒获。合乎规矩轻谈笑。
神保是格,祖先神灵已来到,
“报以介福,“神用大福来酬报,
万寿攸酢!” 赐您长寿永不老!”
我孔熯矣⑧,我的态度很恭敬,
式礼莫愆⑨。礼节周到没毛病。
工祝致告: 太祝传下祖宗话:“徂赉孝孙。
“快去赐福给子孙苾芬孝祀⑩,祭祀酒菜香喷喷,
神嗜饮食,神灵爱吃心高兴,
卜尔百福。赐您百福作报应。
如几如式,祭祀及时又标准,
既齐既稷,办事快速又齐整,
既匡既敕。态度谨慎又端正。
永锡尔极,永远赐您无量福,
时万时亿。” 福禄亿万数不清。
”礼仪既备,祭祀仪式都完备,
钟鼓既戒。钟鼓敲响近尾声。
孝孙徂位(11),主祭走回堂下位,
工祝致告: 太祝报告祭礼成:
“神具醉止。” “神灵都已醉醺醺。”
皇尸载起,大尸告辞立起身,
鼓钟送尸,乐队敲钟送尸神,
神保聿归。祖宗神灵上归程。
诸宰君妇,烧菜厨师和主妇,
废彻不迟。撤去祭品不留停。
诸父兄弟,伯叔兄弟都聚齐,
备言燕私。合家欢饮叙天伦。
乐具入奏,乐队进庙齐奏起,
以绥后禄。子孙享受祭后食。
尔殽既将,您的菜肴真美好,
莫怨具庆。怨言全无乐滋滋。
既醉既饱,菜饭吃饱酒喝足,
小大稽首: 老小叩首齐致辞:
“神嗜饮食,“神灵爱吃这饭菜,
使君寿考(12)。使您长寿百年期。
孔惠孔时,祭祀又好又顺利,
维其尽之。主人确实尽礼制。
子子孙孙,但愿子孙和后代,
勿替引之(13)。” 永把祭礼来保持。”
(采用程俊英译诗)
[注释] ①楚楚:茂密丛生的样子。②与与:繁盛美观之态。③翼
翼:繁盛整齐的样子。④济济:庄严恭敬的情状。⑤踖踖:谨慎持重的样子。⑥俎:祭祀盛三牲的盘子。⑦豆:盛菜的木碗。⑧熯(nan):同“戁”,敬惧之意。⑨愆:差错。⑩苾芬:芬芳。(11)徂位:走上原位。(12)寿考:长寿。(13)替:废。引:延续。
[赏析] 这是一首周王祭祀祖先的乐歌。在一年的农业收成之后,周王率王室子孙祭祀祖庙,举行了十分隆重的典礼。诗中反映了当时的典章制度,也表现了丰年之乐的盛况。周人世代重农,以改善农业而发迹。传说周祖先弃是开始种稷和麦的人,因此尊他为农神,号称后稷。从公刘到古公亶父凡十代,都住在豳地,以种田和狩猎为生,后来迁居于岐山之下的周原,由于生产力的不断发展,逐渐形成了一个粗具规模的周国。至文王施行仁政,势力迅速扩大,武王继承父业,终于发展成为强国,居然一举灭商,建立了统一的大国。本诗约产生于周王朝的后期,因为诗中的祭礼比较完备,早期是不可能产生的。郭沫若在《青铜时代》中曾说:“这首诗,在年代上比较更晚,祭神的仪节和《少牢馈食礼》相近。”后期的周王,祭祀祖先赐福,反映了当时王室的政治风貌。具有史诗意义。关于本诗的主题,大体上有三说。一则认为,“此农事既成,王者尝烝以祭宗庙之诗。”(姚际恒说)二则认为,“此诗述公卿有田禄者力于农事,以奉其宗庙之祭。”(朱熹说)三则认为,“刺幽王也。政烦赋重,田莱多荒,饥馑降丧,民卒流亡,祭祀不飨,故君子思古焉。”(《诗序》说)细推此三说,应以一说为是。因为鼓钟送尸,并奏“肆夏”,乃为天子礼乐。纵使当时礼崩乐坏,诸侯也有越级祭祀,但其规模,不会如此完备。因此,二说诸侯公卿祭庙之事不能成立。至于三说,清人姚际恒作了有力的驳斥,他说:“《小序》谓‘刺幽王’,说者因谓‘思古以见今之不然’。按此唯泥‘自昔何为’一句耳。不知此句正唤起下‘黍、稷’句,以见黍、稷之所由来也。其余皆详叙祭祀,自始至终,极其繁盛,无一字刺意。”(《诗经通论》)既然从诗中找不到根据,只是凭借臆断,把一首祭祀词说成是讽刺诗,实在是无法使人信服的。
全诗共六章。
第一章,是写丰收后的祭祀盛况。周王朝是农业生产很发达的国家,在丰收之后总要祈神祀庙。其祈神的内容,主要是祖先的在天之灵。致祭的目的,一方面是欢庆丰收,另一方面是祈神赐福。此段为全诗总冒,先从种田与丰收说起,是由垦辟而有收成,由收成而得祭祀,由祭祀而获福禄,反映了一个以农业为主的国家的社会概貌。诗中称“我”,是周王在致祭时的自称。开笔从垦荒种地开始,“楚楚者茨”,是具体描绘荆棘丛生之状,文字极为渲染田园荒芜,以显示“言抽其棘”的拓荒艰难。由垦荒而种植,是“我蓺黍稷”;对于所种的庄稼,是无比繁茂。“我黍与与,我稷翼翼”二句形象描写,说明当年是丰收在望。接着就写五谷丰登的情景,因为喜获丰收,便有“我仓既盈,我庾维亿”。仓与囤都已充盈满溢,其喜悦之情自然包蕴其中。再由丰收而祭祀,以祈求大福如意。此段为祭祀前一层文字,章法环环紧扣,文理层层深入,逐渐进入艺术境界,不露斧凿痕迹。
第二章,是写参祭人的忙碌情景。此章共十二句,连十句为韵,显示了祭祀时的谨慎而紧张的场面。那些参祭的人容仪严肃,趋步有礼,他们“絜尔牛羊,以往烝尝”。即洗净牛羊,用它冬祭和秋祭。大家有的宰剥,有的烹烧,有的盛肉,有的奉献,真是忙得不亦乐乎。“或剥或亨,或肆或将”二句,既写出了忙碌的容态,也反映了人们的心绪,堪称动态表现淋漓尽致描绘的妙笔,人物心理结构调节变幻的奇观。一切祭礼摆设停当,便有司仪的祝官开始致辞,认真地处理各种祭祀礼仪。“祭事孔明”就说明当时的祭事都办得十分完备,那些先祖列宗的神灵都很满意,都欣然临祭受飨。对此周王感到自己是“孝孙有庆”,更加虔诚地祈神保佑,而祖宗的神灵,则又赐给大福,并祝愿子孙“万寿无疆”。此段为初祭,而祭祀的场景,宛然一幅情趣盎然的画图。诗语生动,形象鲜明,寄托了致祭者的幻想与追求,让人从中窥见古代的社会风情。
第三章,是写祭祀时的丰盛礼仪。古代祭祀,最讲究礼仪,因此关于礼仪的描述,于颂诗是必不可少的。此章是分三层叙述的,首先是说祭祀时用的肉,重新拿到灶上去煮熟。那些掌厨的人,都是恭敬敏捷而又踖踖小心,用硕大无比的铜俎装起来。特别是那管祭礼的主妇,更是庄严肃敬,举止有仪。此处写“君妇莫莫”,突出主妇在祭仪中的地位,可知母系社会的影响,在当时尚有遗迹。其次是说祭过了祖宗,方请那些助祭的宾客。他们分享着祭后的酒肉。主宾敬酒,交会酬酢,大家都是“礼仪卒度,笑语卒获”。最后是写神灵的降福,回应前篇,再现神灵降福的场景,重申万寿洪福即为神灵所报。此段虽写祭后的宴会,但它是祭祀的有机组成部分,所以作者仍是着力加以描绘的。对于神灵的感应,作者也统观全篇,合理安排,借以引发人心之触动,显示一种繁复幽微的感受。
第四章,是写正祭中的祝官致告。此章主要是写祝致神语,只有前二句,是承上启下,说明祭祀是敬惧备至,没有一点错失。即诗中所说的“我孔熯矣,式禮莫愆”。意爲主祭人嚴守规矩禮節,因而没有任何毛病。這様祖宗的神靈十分滿意,终于委托司儀的太祝,傅下寬慰的話語。先祖的傅話,大致是前文的歸结,高度概括地説出了祭祀后的報應。大意是説,先祖們享受了肴饌芬芳的祭禮,知道是子孫的一片孝心,便决定賜給子孫百福百禄。因爲祭儀是“既齊既稷,既匡既敕”,即那樣莊重,那樣肅敬,那樣匡正,那樣嚴整。祖宗的神靈是非常高興的,就永遠賜給子孫的最好的福氣,是以萬計、以億計,無休無止,没有窮盡。此章神靈之語,似乎煞有介事,頗具神話色彩。所寫的内容,均爲想象中的産物。
第五章,是写礼毕时的送尸归神。各种礼仪已经完备,钟鼓之乐开始齐奏。作为孝孙的周王,又重回祭坛。此时“工祝致告”,宣布祭礼已毕。神灵们已经颇有醉意,便要起身归去。关于皇尸,《白虎通·祭祀篇》中说:“祭所以有尸者何? 鬼神听之无声,视之无形。升自阼阶,仰视榱桷,俯视几筵,其器存,其人亡。虚无寂寞,思慕哀伤,无所写泄,故坐尸而食之,毁损其馔,欣然若亲之饱,尸醉若神之醉矣。”实际是为人所扮演,代表神灵受祭。祭祀时是得族中无父之子有爵有德者为尸,即《曲礼》中所说:“为人子者祭祀不为尸。”祭祀完毕,装扮祖先的皇尸,就起身走了。此时敲钟击鼓,乐声大作,表示十分敬重,那看不见的祖宗神灵也联翩归去。厨师和君妇,迅速撤去祭品,同姓的“诸父兄弟”,依旧吃酒谈心,畅叙骨肉私情。此章送尸场面,好像一幅风俗图,使人觉得饶有情趣,意味深长。
第六章,是写祭完后的结语尾声。最后一段尾声,犹如《九歌》中的送神曲。它归结全篇,并寓深情于余韵之中,让情思在吟唱中得到新的升华。礼毕之后,乐队进入后殿演奏,然后把酒饭送进去,给大家享受祭后的口福,每人都很喜欢,全是“莫怨具庆”。等到酒足饭饱,大小臣民,都向周王叩头请恩。并说道:“神嗜饮食,使君寿考”。即是说神灵喜爱好饮食,一定会保佑国王永远健康长寿。又说:你国王的恩惠很多一切都顺理合时,的确是尽到了子孙的孝道,但愿“子子孙孙,勿替引之”。由祈神到祝人,确是表现了浑朴多姿的人生,反映了意蕴丰盈的哲理。世俗生活的真实与情趣,正跃然笔端。一堂激荡千古的钟鼓齐鸣,许多不厌其烦的良好祝词,给人无穷的温馨和希望。
孙鑛说:此诗“气格宏丽,结构严密。写祀事如仪注、庄敬诚孝之意俨然。有境有态,而精语险句,更层见错出,极情文条理之妙。读此便觉三闾《九歌》微疏微佻”(转引自《诗经直解》)。基于此段分析,我们可知本诗的艺术特色有三:一是气格宏丽,结构严密,本诗写了宏伟宽大的祭神场面,富丽而又堂皇,反映了承平时期的宫廷生活,气魄与格调都是豪壮而又雄浑的,展示了一幅奇丽壮美的画卷。整个画卷的结构,犹如一首缓起强收的大型乐曲。乐曲以轻柔的乐段开始,然后分别描写各个具体侧面,几经起伏跌宕,层层展开,推向高潮,最后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并留下余音缭绕的尾声,其所表现的宫廷祭神的情景,充满了史诗的意味;二是有境有态,富有幻趣。本诗在创作手法上,是虚实相间,给人感到逸趣横生。其所写祭祀场景,都是生动逼真的现实,而神灵的降临,又是恍惚迷离的意境。作者是从实写入手,用虚描陪衬,创造了人神合一的雄伟壮图;三是精语险句,层见错出。诗句最重精警,本诗的传神写照之笔,不乏其例。如,“我黍与与,我稷翼翼”,是景句中有情有意;“或剥或亨,或肆或将”,是动句中有热情;“既齐既稷,既匡既敕”,是工句中有诗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