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硕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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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硕鼠硕鼠,① 大老鼠呀大老鼠,
        无食我黍!  不要吃我种的黍!
        三岁贯女,② 多年辛苦养活你,
        莫我肯顾。③ 我的生活你不顾。
        逝将去女,④ 发誓从此离开你,
        适彼乐土。⑤ 到那理想新乐土。
        乐土乐土,  新乐土呀新乐土,
        爰得我所!⑥ 才是安居好去处!
        
        硕鼠硕鼠,  大老鼠呀大老鼠,
        无食我麦!  不要吃我大麦粒!
        三岁贯女,  多年辛苦养活你,
        莫我肯德。⑦ 拼死拼活谁感激
        逝将去女,  发誓从此离开你,
        适彼乐国。  到那理想新乐邑。
        乐国乐国,  新乐邑呀新乐邑,
        爰得我直!⑧ 劳动价值归自己!
        
        硕鼠硕鼠,  大老鼠呀大老鼠,
        无食我苗!  不要吃我种的苗!
        三岁贯女,  多年辛苦养活你,
        莫我肯劳。⑨ 流血流汗谁慰劳
        逝将去女,  发誓从此离开你,
        适彼乐郊。  到那理想新乐郊。
        乐郊乐郊,  新乐郊呀新乐郊,
        谁之永号!⑩ 有谁去过徒长号!


        

(程俊英译)


        
        【注】 ①硕鼠: 大老鼠。②三岁: 不是确指,多年之意。贯: 宦的假 借字,侍奉、养活之意。女: 通汝,指剥削者。③莫: 不。④逝: 通誓。去女: 离开你。⑤适: 往。⑥爰: 乃、就。⑦德: 感激之意。⑧直: 通值。⑨劳: 慰劳。⑩之: 往。永号:长叹。
        
        周朝末期,封建生产关系逐渐产生,新兴地主拥有土地,用抽取重税的办法,贪残地夺取农民的劳动果实。在残酷的剥削之下,农民无法生活,有的就放弃本业,转入工商业; 有的背井离乡,流落四处谋生; 有的甚至卖身为奴,或者转死沟壑。那时,普天之下,民不聊生,哀鸿遍野。这首《硕鼠》,就是当时真实情形的生动写照。诗人借农民之口,对剥削者进行了愤怒的斥责,并幻想美好生活而终归失望,是一篇血和泪的控诉书。
        本篇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运用比喻手法,来揭露剥削者的贪残本性。诗人用老鼠来比喻剥削者,既贴切又形象。老鼠为农民习见之物,家中有,田中有,随处可遇,这正切合农村实际情况。老鼠的模样是小头锐面,令人见而生厌,并且鬼鬼祟祟,不劳而食,偷窃成性,这正是贪婪无耻的剥削者的绝妙象征。农民在长期的痛苦生活中,不断地观察体验, 他们通过反复比较,终于找到了剥削者和老鼠的本质契合点,自然而然地把二者联系在一起,这说明他们对剥削者已经有了比较深刻的认识。刘勰在 《文心雕龙·比兴》 中说: “比类虽繁,以切至为要; 若刻鹄类鹜,则无所取焉。” 比喻是形象思维的一个重要手段,要以比得恰当为宜。本诗之所以成为《诗经》 中的名篇,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由于运用了恰当而“切至”的比喻,以老鼠比喻剥削者,这比直接叙述和“情绪直言”要具体、形象、生动得多,因而使得全诗富有生活气息,并且具有深刻的思想性。
        全诗三章,在结构上层层递进,不断深入,连贯一气,一方面形象地说明了剥削者对农民的掠夺在步步紧逼、不断加深,另一方面也表现出农民由幻想美好生活而终至失望的思想过程作者双管齐下,井然不乱。
        首章一开始,农民就怒斥道: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从这一声愤怒的喝斥中,我们知道“硕鼠” (剥削者) 又在 “食” (剥削) 农民的“黍”了,农民们已经忍无可忍,终于发出了厉声的斥责。诗句起得如此突兀,使读者有惊心动魄之感。然而,“硕鼠”所 “食”的又何止于“黍”,第二章紧接着就继续斥责 “无食我麦”,说明 “硕鼠”食黍未足而食麦,又进了一步。到第三章,再次斥责: “无食我苗! ”这第三声断喝,将农民的愤怒之情,表达得尤为强烈。陈子展在 《诗经直解》中说: “食麦未足复食苗。苗者,禾方树而未秀也。食至于此,其贪残甚矣。”从这声声怒喝中,我们清楚地看到: 剥削者在不断地掠夺农民,他们的贪残本性,一章比一章暴露得更加彻底; 而农民的悲惨生活,也在日益加重,一章比一章暗示得更为充分和深刻。在三章之中,首二句的复沓重唱,虽然只是换了一个字 (黍、麦、苗) ,但却境界层出,富于变化,包含着丰富而深刻的内涵。这是诗经中用字准确、语言精炼的典范。
        农民从多年的生活实践中看到,剥削者虽然年年在“食”他们的“黍”“麦” “苗”,由他们养活着, 但却非常残忍,刻薄寡恩, 对农民非但没有一点感激之心,而且对农民的辛苦生活也从来没有照顾和慰劳之意。农民觉得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下去,实在没有指望,于是他们发誓要离开这吃人的剥削者,远走异乡,到别的地方去另谋生计。那么究竟到哪里去呢?他们首先想到的是“乐土”,在那快乐的土地上,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安居乐业; 然后又想到“乐国”,在那快乐的城邑里,自己劳动,价值完全归于自己。原来他们所向往的地方,是没有压迫和剥削的美好的理想国。不过,这只是农民在饱受摧残的痛苦之中,从头脑里产生的一种幻想,聊以自慰而已。所以,当他们最后打算去寻找“乐郊”时,却不禁怅然惘然,一片迷茫了。这样的理想国真的存在吗?有谁去过呢? “谁之永号”一句,兜合全诗,力重千钧,它实际上否定了理想国亦即“乐土”、“乐国”、“乐郊”的存在,认定这人世间只有悲惨的社会。这最后一声长叹,是农民们无可奈何心情的表现,也是绝望者的哀鸣!深受剥削、饱尝酸辛的农民们终究无处可去,他们只有在群鼠出没的社会里任人剥削,受苦受难,挣扎煎熬,这是多么催人泪下的悲惨情景,这是何等沉痛的血泪控诉! 末章的结尾处,乍看起来与第一、二章似乎一样,而仔细品味,却迥不相同,在井然中显出错落变化,富有曲折,这样,避免了平铺衍展,枯燥乏味,产生了撼动人心的巨大力量。
        这首诗主要以深刻的思想性见称,但全诗在文字上也自有特色,语言明白流畅,韵律和谐整齐,很有音乐性。特别是运用第一人称来抒情,加上恰当的比喻和结构的变化,读来真切感人,仿佛听到了农民们悲惨的 呼号之声。诗篇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的现实生活,为我国诗歌的现实主义创作方法,树立了光辉的榜样。